第65章 雨夜-《弱宋铁血郎》

  今日,乌云密布。

  大都的盛夏,难得迎来一场倾盆大雨。

  窗外雨势渐猛,豆大的雨珠砸在院外的黄土上,溅起一片泥泞。

  赛义德商行的后院厢房里,烛火摇曳,映照出围坐的三人。

  “公子,今日是要宴请何人?”阿卜杜勒低声问道。

  陈宜中也投来探询的目光。

  赵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瓢泼的雨幕。

  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莫名: “台风将至……元军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卜杜勒与陈宜中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赵昺却只是低笑一声,并未解释。

  “还有两位义士未到。”他转身落座,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稍候片刻。”

  “义士?”阿卜杜勒恍然,“莫非是……兵马司监狱的那两位?”

  陈宜中闻言,心中一沉,暗叹一声:“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蓑衣客至。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两名身披蓑衣的男子踏入屋内,雨水顺着蓑衣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水痕。

  年长者抖落蓑衣,交给一旁的侍卫,嗓音沙哑: “小郎君,又见面了。”

  赵昺早已起身相迎,陈宜中与阿卜杜勒亦随之站起。

  “李大哥。”赵昺抱拳一礼,目光转向旁边那位魁梧的汉子,“这位想必就是王五大哥了。”

  说罢,他躬身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李麻子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俺们粗人,哪受得起这般礼数?”

  他侧身引荐:“王五,这位就是赵公子。”

  王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抱拳回礼,目光沉稳。

  陈宜中适时上前:“诸位,外面雨大,先入座吧。”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一壶浊酒,与清茶。

  他们刚一落座,方才注意到阿卜杜勒,二人立马目光警惕。

  赵昺深知二人顾忌,微微一笑:“二位莫要多虑,阿卜杜勒出身南洋商贾,与吾等共事已久。”

  阿卜杜勒立马会意,主动举杯:“久闻二位壮士义举,今日得见,幸甚。”

  李麻子见赵昺神色坦然,这才稍稍放松,与王五一同举杯回敬。

  陈宜中也适时提杯道:“老朽敬二位一杯。”

  赵昺未饮,只是静静看着四人饮尽杯中酒。

  待酒杯落桌,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闲话少叙。”

  他提起一杯清茶,目光扫过众人: “今日聚在此处,共谋一事——诸位心中,想必已有计较。”

  烛光映照下,五只杯子——四杯酒,一杯茶水——同时举起,一饮而尽。

  窗外,雨声如雷。

  屋内众人相互闲谈,边是饱足口腹,边是探听底细,加深彼此的认识。

  酒过三巡,火候已至。

  赵昺负手立于窗前,缓缓道出那日与李麻子的对话,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深沉。

  陈宜中闻言,手中酒杯微微一颤,盏中泛起涟漪。

  他心中惊骇,万没想到公子竟敢独自涉险大都郊外。

  但见众人神色,只得强自镇定,将满腹忧虑压入心底。

  “公子。”阿卜杜勒浓眉紧蹙,指节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您说的替身......”

  他顿了顿,提出疑惑,“鄙人…未见您安排此事。”

  赵昺目光转向陈宜中,老者扶须沉吟,片刻后,眼眸一闪。

  陈宜中忽然抚掌大笑:“妙哉!公子所选之人,当真是天意使然!”

  他捋着花白胡须,一字一顿道:“可不就是那位仁王寺的妙曦和尚——那个掘大宋皇陵的奸贼!”

  “砰”地一声,李麻子将酒碗重重砸在桌上,酒水四溅:“痛快!这躲在藩僧寺庙内的秃驴应该有此报应!”

  王五虽未言语,却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快意之色。

  二人如何不知晓这位,在北方汉人棚户区内,人人口口唾弃的恶僧行径。

  阿卜杜勒却猛地站起,腰间弯刀与银饰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公子容禀!文山公乃当世大儒,风骨铮铮;那妙曦不过是个腌臜秃驴。二人形貌相差甚远,若第二日被识破......”

  他说到此处,喉头滚动,显是忧心如焚。

  陈宜中亦是眉头紧锁:“老朽可约秃驴那贼子出来,趁机用龟息散迷晕那厮,只是......”

  他话中言外之意,刚落下。

  那位一直沉默的粗汉王五,难得开口:"俺也可借着给守夜的狱卒送吃食间隙,行偷梁换柱之事。但......”

  话未尽,目光已投向赵昺。

  满室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众人面色阴晴不定。

  赵昺却转身望向窗外,看那暴雨如天河倾泻,忽然道:“这雨,怕是要下上三五日了。”

  众人一怔,却见他已转而说道:“若那日暴雨如注,则走陆路;若是晴天......”

  他手指蘸茶,在案上比划筹算,“大都的光熙门阜通河上,赛义德商行(陈老倌)第一批江南运抵的粮船五日后必到。停在兵马司外的车马,急速半刻可至。”

  “若水路不通......”赵昺目光如炬,转向阿卜杜勒,“便需再借那位张公子一用!”

  他详细布置如何借张家汉人世侯的名头,躲过沿路怯薛探子盘查,瞒天过海,却始终不提替身之事。

  陈宜中与阿卜杜勒对视一眼,俱是心下了然。

  公子素来算无遗策,此番必有后手。

  “鄙人明日便去寻那张景武。”阿卜杜勒抚胸行礼,银饰叮当,“便说商行有新到的高丽参,准备留存一些孝敬他的祖母郑氏,邀其同回保定验货。”

  一旁的李麻子,却是急得抓耳挠腮,嘴中酒水,索然无味:“小郎君!还是给俺解释下那替身......”

  赵昺莞尔一笑,他抬手示意李麻子稍安勿躁,目光却落在沉默寡言的王五身上。

  “王大哥。"”赵昺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听闻祖上曾为虞忠肃公押送粮草?”

  王五粗粝的面容,骤然一紧,片刻后,才只吐出两个字:“正是。”

  “伟哉虞公!”赵昺拍案而起,惊得烛火摇曳,“采石矶一役,以文臣之身统率南宋区区几万的溃军,以少胜多,大破金兵十万铁骑!”

  他转身望向窗外如注的暴雨,声音忽然低沉:“可惜崖山之后......这赵宋江山,终究是辜负了天下汉家儿郎。”

  李麻子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开口,却见陈宜中闭目捻须,阿卜杜勒若有所思,只得强按心头焦躁。

  “世人皆道北宋无将,南宋无相。”赵昺猛地转身,衣袂带起一阵劲风,“却将虞允文这等擎天玉柱置于何地?!”

  他手指重重划过案上水渍,“这万里山河,哪个汉家子弟不是铁骨铮铮?就连李大哥、王大哥屈居庖厨,仍敢为文山公仗义执言!”

  这番话如金石坠地,震得众人心头滚烫。

  李麻子眼眶发红,王五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陈宜中扶须哀叹,不置可否。

  就连阿卜杜勒这个色目人也肃然起身——他日日周旋于元廷权贵之间,却比谁都清楚大都南城那些在苛政下苟延残喘的百姓。

  “公子此言。”阿卜杜勒抚胸行礼,银饰叮当作响,“令,鄙人热血沸腾。”

  赵昺却忽然敛了激昂神色,淡淡道:“替身之计,不过效仿虞公疑兵罢了。”

  李麻子张口欲问,又怕唐突,只得生生咽回话语。

  陈宜中捻须的手一顿,眉头紧锁:“老朽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很简单。”赵昺目光如冰,一字一句道:“迷晕妙曦送进大牢,本就没打算让这贼秃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窗外狂风大作,烛火光影拍打在他俊秀的面容忽明忽暗。

  陈宜中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手中酒杯当啷一声,磕在案几上,酒水溅湿袖口。

  他猛地抬头,花白胡须微颤,脱口而出:“公子是要——火烧牢房?!”

  此言一出,满室骤然寂静。

  众人这才惊觉,眼前这位看似文弱的少年,眉宇间竟透着几分镇定自若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