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绝境与微光-《朕的摸鱼哲学》

  北漠千夫长的供词,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在陈默心中炸开了锅。怀疑的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理智,将之前对程家、对程破虏、乃至对程无双的所有认知,都拖入了无边黑暗的深渊。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陈默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猛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千夫长含糊却又致命的指证——“程”姓大人物,“乐见其成”,“不便明言的助力”……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剐蹭着他与程家之间那早已摇摇欲坠的信任纽带。

  程破虏!若你当真负了父皇,负了朕……朕必让你程家,鸡犬不留!

  一股暴戾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陛下,”王德发战战兢兢地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您……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龙体要紧啊……”

  陈默猛地挥手,将汤碗打翻在地,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滚出去!”

  王德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陈默喘着粗气,目光猩红地看向坤宁宫的方向。程无双……你现在,是不是正在暗自得意?以为瞒过了朕?以为程家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一份关于漕运事务的奏章,狠狠攥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绝不能!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必须让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骆冰呢?!让他滚来见朕!”他对着空荡的大殿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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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配殿。

  程无双的心悸感越来越强烈,那是一种源于沙场宿将本能的对危险的感知。殿外巡逻的脚步声似乎更加密集,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眼神中的审视也愈发不加掩饰。

  一定出事了!而且是足以动摇根基的大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近日的一切。陛下态度的骤然冰冷,江南暗桩的暴露,北境刚刚平定……能让陛下如此震怒,甚至可能牵连程家的,会是什么?

  突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闪过脑海——李毅大将军!他镇守北境,整编降卒……北漠俘虏!

  是了!沈墨轩与北漠勾结多年,其手下必然有人知晓些许内情!若是有人在俘虏中听到了什么关于程家的……不,是关于祖父的谣言或攀咬……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

  沈墨轩那个疯子,为了增加筹码,完全可能编造谎言,将祖父拖下水!而那些北漠俘虏,为了活命或者换取好处,也完全可以信口雌黄!

  陛下本就对程家心存疑虑,若听到此类供词,岂不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必须想办法联系外界!至少要让陛下知道,那些供词绝不可信!

  可是,如何联系?殿外看守森严,密道恐怕也早已被陛下知晓并监控。她如今是真真正正的笼中鸟,瓮中鳖。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棵庭院中的枯树上。树冠高出宫墙少许,枝桠伸向冰冷的天空。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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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

  骆冰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

  “陛下,臣已加派人手监控程府及所有与程家有关联之人。那个北漠千夫长,正在秘密押解进京的途中,最迟明晚可达。”骆冰禀报道,看着皇帝那猩红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暗暗心惊。

  “太慢了!”陈默烦躁地打断他,“程家那边,就没有任何异动?”

  “回陛下,程府上下似乎也得到了风声,闭门不出,异常安静。程家几位在军中任职的子弟,也都告假在家,未有异常举动。”

  “安静?”陈默冷笑,“越是安静,越是心中有鬼!给朕盯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绝:“还有……程破虏的坟,给朕……”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和呵斥声!

  “什么人?!”

  “站住!皇宫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陈默和骆冰脸色同时一变!

  紧接着,一道略显尖利、却带着豁出一切决绝的女子声音,穿透殿门传了进来:

  “臣妾程无双!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陛下!事关先帝声誉,关乎社稷安稳!若陛下不见,臣妾便撞死在这乾清宫前,以血明志!”

  是程无双!她竟然闯出了坤宁宫?!还跑到了乾清宫外?!

  陈默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把她给朕押进来!”

  殿门被推开,两名侍卫有些狼狈地押着程无双走了进来。她发髻散乱,衣衫被撕破了几处,脸上带着擦伤,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显然方才强行闯宫时经历了搏斗。但她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火焰。

  她挣脱开侍卫的钳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昂着头,直视着龙椅上那面色铁青的皇帝,声音嘶哑却清晰:

  “陛下!臣妾冒死前来,只为一事!北境俘虏之言,绝不可信!沈墨轩狼子野心,其言必为构陷!祖父程破虏对先帝、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他绝不可能与沈墨轩勾结!此必是沈墨轩临死反扑之毒计,欲乱我朝纲,离间君臣!陛下万万不可中计啊!”

  她声声泣血,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赤诚与悲愤。

  陈默死死盯着她,看着她狼狈不堪却倔强无比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焦急与绝望,心中的暴怒和怀疑,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但旋即,那北漠千夫长的供词,程家暗桩的存在,程破虏那语焉不详的手札……所有的疑点再次涌上心头,将那一丝动摇狠狠压了下去。

  “构陷?”陈默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讥诮,“程无双,你告诉朕,程家潜伏在江南的那支力量,也是沈墨轩构陷出来的吗?!程破虏手札中那些未尽的言语,也是沈墨轩逼他写下的吗?!”

  程无双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但她依旧没有退缩:“江南暗桩,确是祖父为保全家族、监视江南所留,臣妾事先确不知情,更未指使他们行动!至于手札……祖父所思,皆为江山社稷,绝无二心!陛下!您与祖父君臣相得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他若真有异心,当年又何必……”

  “够了!”陈默厉声打断她,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是翻腾的怒火与深深的失望,“程无双,事到如今,你还要巧言令色,为你程家开脱吗?!”

  他弯下腰,几乎贴着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你告诉朕,你那日杀了沈墨轩,真的是为了清理门户?还是为了……灭口?!”

  “灭口”二字,如同惊雷,在程无双耳边炸响!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写满了猜忌与冷酷的俊朗面孔,一颗心仿佛瞬间被冰封,然后碎裂成无数片。

  原来……原来在陛下心中,她所做的一切,她付出的所有忠诚与牺牲,竟然……竟然可以被如此曲解和践踏!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蜿蜒而下。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一种心死后的空洞。

  “原来……在陛下心中,臣妾……臣妾和程家,竟是如此不堪……”

  她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撕开了自己肩头的衣衫,露出那道在苗疆为了送信而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

  “这道伤!是为了给陛下送沈墨轩勾结北漠的证据留下的!”她指着伤口,声音嘶哑,字字泣血,“臣妾若与他同流合污,何必如此?!臣妾若想灭口,当初在江南,有多少机会可以让他‘意外’身亡,何必等到御前,何必用自己的性命去赌那‘封脉断魂针’的反噬?!”

  她看着陈默那微微动容却又迅速恢复冰冷的脸,心中最后一点星火,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放下手,拉好衣衫,眼中的泪水已然流干,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臣妾……无话可说了。”

  她俯下身,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妾程无双,勾结外敌,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请陛下……赐死。”

  说完,她便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再动弹,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乾清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看着她伏地不起的身影,看着她肩头衣衫渗出的淡淡血迹,听着她最后那心灰意冷的“赐死”之言,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发痛。

  他该信她吗?

  那些证据,那些疑点,难道真的都是巧合和构陷?

  可若信她……那北漠俘虏的供词,程家那支不受控制的力量,又该如何解释?

  理智与情感,猜忌与残存的信赖,在他脑中激烈地厮杀着。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骆冰手下的锦衣卫千户不顾礼仪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陛下!不好了!江南八百里加急!漕帮……漕帮总舵昨夜发生大火,周文博周大人……周大人他……下落不明!现场一片混乱,疑似……疑似有不明势力趁机作乱,抢夺漕运控制权!”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默本就混乱的心神之上!

  漕帮大乱!周文博失踪!

  在这个关键时刻!

  陈默猛地后退一步,扶住了御案才稳住身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了一眼依旧伏地不起、仿佛对外界一切已无反应的程无双,又看了一眼那惊慌失措的锦衣卫千户,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吞噬。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而这新的风暴中心,依旧是江南!依旧是漕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传旨……宸妃程氏,御前失仪,冲撞圣驾……押回坤宁宫,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没有杀她。

  但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留着她,究竟是因为那残存的一丝不忍,还是因为……她可能还有用?

  程无双被两名内侍面无表情地架了起来,拖向殿外。自始至终,她没有再抬头看陈默一眼。

  在她被拖出殿门的刹那,陈默仿佛看到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了无牵挂的嘲弄。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封来自江南的、如同讣告般的急报,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陈默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感到,这九五至尊的宝座,是如此的冰冷和……孤独。

  江南的火光,似乎已经映红了天际。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悬念,并未因程无双的“认罪”而解开,反而随着江南的骤变,坠入了更加深不可测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