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重的冬天-《凡人吴普同》

  小梅出院后的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吴建军和家宝就收拾好了行李。两个褪色的编织袋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装着棉被和几件换洗衣服。

  "这么急就走?"李秀云红着眼睛,"才刚回来几天......"

  吴建军蹲在门槛上系鞋带,头也没抬:"工地催得紧。多待一天就少挣一天钱。"

  家宝默默地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里,那是一件半新的毛衣,李秀云连夜织好的。"姐,你在家好好的,"他小声对站在门口的小梅说,"等我挣钱了,给你买新衣服。"

  小梅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在外头......别太省着,该吃就吃。"

  吴普同推着自行车出来:"爹,我送你们到镇上。"

  晨雾弥漫的土路上,三个人沉默地走着。拖拉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那是别人家还在忙着秋收。吴建军回头望了望自家的麦地,新种的麦苗已经露出嫩绿的尖芽。

  "开春前我能再回来一趟,"吴建军突然说,"浇地的时候。"

  家宝踢着路上的石子:"爹,我想换个工地。老王说大兴那边工钱高,一天能多五块呢。"

  吴建军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镇上的汽车站挤满了外出打工的人。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汗味。吴建军买了两张去北京的车票,小心翼翼地数了三遍找零。

  "回去吧,"他对儿子说,"好好上学。"

  家宝突然抱住吴普同:"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

  看着破旧的长途客车喷着黑烟驶远,吴普同站在尘土飞扬的车站广场上,久久没有动弹。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家庭的重担有一半压在了他的肩上。

  回到学校,吴普同开始了极度节俭的生活。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啃两个冷窝头当早饭,然后匆忙的骑自行车出门。中午不回家的时候,他躲在教室角落里吃自带的咸菜和馒头。

  最难受的是买学习资料。高三各科都要买复习资料,一套下来要几十块钱。吴普同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敢向母亲开口。

  "你怎么不买资料?"马欢好奇地问,"老师说要配合复习进度啊。"

  吴普同支吾着:"我......我看看你们的就行。"

  细心的马欢发现了他的窘迫,主动把资料借给他看:"你先看我的,我不急用。"

  但总借别人的也不是办法。有一次物理老师布置作业,必须用新买的习题集。吴普同只好去找老师:"老师,我能不能......"

  物理老师是个严肃的老头,听完他的情况,叹了口气:"这样吧,我那有本旧的,你先用着。"

  那本习题集已经很旧了,书页泛黄,边角卷得厉害。但吴普同如获至宝,小心地用报纸包了书皮,做题时连演算都舍不得写在书上。

  中午吃饭时,他经常躲到操场后面的杨树林里。那里很少有人去,可以安心地啃冷馒头,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目光。

  有一天,李静偶然发现了他:"你怎么在这儿吃饭?"

  吴普同慌忙把馒头藏到身后:"这儿......清净,好看书。"

  李静看看他手里的馒头,又看看他身上的旧衣服,似乎明白了什么。第二天,她"不小心"多带了一份菜,硬要分给吴普同。

  "我娘做的酱豆角,可好吃了,你尝尝。"

  吴普同推辞不过,只好接受。那瓶酱豆角他吃了三天,每次只夹一点点,就着馒头慢慢嚼。

  深秋的雨一场接一场,天气转凉了。吴普同还穿着单薄的秋衣,骑车时冻得直哆嗦。李秀云翻出他去年的棉袄,袖子已经短了一截。

  "先将就着穿,"李秀云缝着袖口,"等娘卖了这茬鸡蛋,给你买件新的。"

  小梅的身体慢慢好转,但不能再干重活。她每天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喂鸡、做饭、缝缝补补。有时吴普同深夜学习,她会悄悄端来一碗热粥。

  "哥,喝点粥暖暖身子。"

  煤油灯下,兄妹俩相对无言。小梅的手因为经常干活已经变得粗糙,完全不像个十六岁姑娘的手。

  最艰难的是凑生活费。每个月吴建军会寄回二百块钱,要供吴普同上学、家里开销,还要攒钱还债。李秀云精打细算,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鸡蛋舍不得吃,要攒着卖钱;猪肉半个月才买一次,还尽买肥肉熬油;连烧的煤都要掺着玉米芯一起烧。

  有一天,吴普同回家发现母亲正在哭。原来是小梅该复查了,但实在凑不出钱。

  "要不...我先不去复查了,"小梅小声说,"我感觉好多了。"

  "胡说!"李秀云擦擦眼泪,"就是借钱也得去!"

  最后是邻居赵大娘借给她们五十块钱。去县医院的路上,李秀云一直念叨:"这钱得记着,等你爹寄钱回来就还。"

  复查结果很好,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来回车费又花了六块钱,李秀云心疼了一路。

  十一月底,第一场雪悄然降临。早晨起床,发现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雪。吴普同推车出门时,打了个寒颤。

  "等等,"李秀云叫住他,从屋里拿出一条围巾,"把你爹的围巾围上。"

  那是一条很旧的毛线围巾,已经起球了,但很暖和。吴普同围上围巾,突然发现母亲的手冻得通红。

  "娘,你的手套呢?"

  "洗了,还没干。"李秀云把手缩回袖子里,"快走吧,别迟到了。"

  放学回家,吴普同用省下的午饭钱给母亲买了副手套。虽然是最便宜的劳保手套,但李秀云还是埋怨他乱花钱。

  "我有手套,你花这钱干啥?"

  但第二天,吴普同就看见母亲戴着那副新手套在喂鸡。

  雪越下越大,骑车越来越艰难。有一段土路特别滑,吴普同只好推着车走。有一天特别冷,到学校时手指都冻僵了,握不住笔。

  马欢看见他冻得发紫的手,偷偷把自己的热水袋塞给他:"我...我不太冷,你先用着。"

  辛志刚也发现了他的困境,主动提出:"以后咱们换着骑车吧。你骑我的,我骑你的。我的车闸灵便些。"

  就连赵强都变得体贴了。有一次看见吴普同在抄他的复习资料,不但没生气,还主动说:"你不懂的问我,我教你。"

  这些温暖让吴普同既感动又羞愧。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常常熬到深夜。煤油灯下,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曳,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腊月初,吴建军寄回了一笔钱,比平时多了五十块。信上说家宝换到了大兴的工地,工钱确实高了,但活更累。

  李秀云拿着汇款单,又喜又忧:"这孩子...别太拼命了啊。"

  信上还说,工地上赶工期,春节加班能拿三倍工钱,今年春节就不回家过年了。

  "等开了春就回来,"吴建军在信里写道,"到时候把债还了,给普同买新衣裳。"

  那天晚上,母子三人围着炕桌吃晚饭。有四个菜,李秀云还特意包了饺子,电视机放着当时最新的小品节目,但谁都笑不出来。

  "明年会好的,"李秀突然说,"等普同考上大学,家宝出师了,小梅身体好了,日子就好过了。"

  吴普同重重地点头:"一定会好的。"

  在这个寒冷的夜,吴普同在日记本上写道:"这个冬天很冷,但至少我们在一起。生活的重压可以让脊梁弯曲,但不能让它折断。我要更加努力,为了所有爱我的人,为了这个家。"

  雪花静静地飘落,覆盖了田野,覆盖了村庄,也覆盖了所有的艰辛与苦难。但在地下,新种的麦苗正在积蓄力量,等待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