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埋尸者的身份-《阴魂委托簿》

  丁浩的掌心仍贴在泥土上,指尖陷进潮湿的草根层,像在确认某种真实。鞋底的黑泥不再震动,但温度未退,仿佛将地下那点微弱的执念封存成了恒定的信标。他缓缓收回手,指节因长时间僵持而泛白,掌纹里沾着几丝腐叶与湿土混合的碎屑。他没有拍掉,而是盯着看了两秒,然后慢慢合拢五指。

  他知道,刚才那个词不是终点。

  “哥哥”——不是叫他,是死者最后记得的人。一个名字,一段关系,一个缺口。丁浩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体内某种机制被强行启动。他从外套内袋取出玉石,不是握在手中,而是轻轻按在眉心。微光一闪而逝,如同心跳间歇的回拨。通灵能力不是开关,是河道,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引水入渠。

  他闭眼,意识沉入那片灰蒙的灵域。

  记忆碎片像沉在淤泥里的纸片,被水流缓缓掀动。他不再追问,只是守着“哥哥”这个词,像守着一盏不灭的灯。时间仿佛拉长,耳膜开始发胀,视野边缘浮现出重影,但他没有退。他知道,阴魂的恐惧深埋在那段记忆里,不愿重演被拖走的瞬间。

  可他必须看。

  画面终于浮现:一双小手扒住灌木枝条,指甲断裂,渗出血丝。孩子被拽向树丛深处,途中猛地抬头——

  一个高大男人背光而立,西装笔挺,领带夹在晨光中一闪。最清晰的,是那对金色袖扣,雕着某种缠枝纹样,在挣扎的视线里晃了一下,像刀锋划过瞳孔。男人裤脚沾着未干的蓝色油漆,右脚鞋尖还粘着一片柳叶。孩子张嘴想喊,男人俯身说了句什么。

  “别怕,叔叔带你去新公园玩。”

  声音温柔,却让丁浩脊椎一冷。

  画面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鼻腔一热,一滴血顺着后咽滑下,带着铁锈味。他抬手抹过嘴角,指尖染上淡红。通灵反噬比以往更重,但他没在意。线索已经浮现:金色袖扣、蓝色油漆、西装、谎言式的诱骗——这不是随机作案,是精心掩盖的罪行。

  他需要现实的印证。

  回到公园管理处,丁浩没有再提“阴气”或“灵体”,只说自己经营丧葬用品,想为园区提供祭祀服务,需了解公园建设背景,以便定制纪念仪式方案。管理员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带他进入档案室。

  房间狭小,铁架上堆满泛黄的施工日志与规划图。丁浩翻阅建设记录,目光锁定在“城西生态园项目”一栏。负责人签名频繁出现——周振国。每一次签字时间都集中在凌晨一点至四点之间,且备注“现场巡查”。他继续翻页,找到一张施工合影:周振国站在中央,双手插兜,神情倨傲。镜头角度偏低,恰好拍到他袖口反光——那对金色袖扣清晰可见,缠枝纹样与灵视中完全一致。

  丁浩心跳一沉。

  他继续查阅进出记录,发现周振国的私人工程车曾在案发时间段内,多次于凌晨三点进出东湖区域,最后一次登记时间为三年前的五月七日凌晨三点十八分——正是儿童失踪案警方通报的时间窗口。

  证据链正在闭合。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环。

  傍晚,丁浩重返湖东岸,蹲在缓坡原处,将玉石置于眉心,掌心再次贴地。他知道强行深入灵域会伤身,可这一次,他不能等。

  “我会让他再也踩不到你。”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地下那股压抑的情绪微微颤动,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片刻后,画面重现——男人蹲下,皮鞋尖沾着草屑,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名片,随手丢在泥里。

  “别哭,等新公园开了,你哥哥也能来玩。”

  名片半埋在土中,雨水泡得边缘发皱,但印刷体字迹仍可辨认:

  城西生态园项目总负责人 周振国

  下方一行小字:联系电话、公司地址,以及一个清晰的二维码。

  丁浩睁眼,呼吸沉重,鼻血已不止,顺着他指缝滴落在草叶上。他没去擦,只是缓缓将手掌收回,指尖蜷缩,仿佛仍攥着那张不存在的名片。

  周振国。

  名字落地,像一块碑石沉入湖底。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方向明确。回到店里,他关上门,拉下卷帘,店内昏黄的灯光洒在柜台。他从鞋底小心刮下那块黑泥,动作极轻,像在剥离一段封存的记忆。泥块被放入一只玻璃小瓶,瓶身透明,底部刻着“安”字——母亲生前用来盛放镇魂香灰的容器。

  他将瓶子放在玉石旁,两者并列,像一对对称的证物。

  柜台下,父母的遗照静静立着。相框边缘有些磨损,但照片清晰。丁浩凝视着,忽然想起小时候,邻居孩子骂他“棺材店的儿子,碰了会死”。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如今能触到死者的声音,能看穿权贵的谎言,却依旧被世人避如瘟疫。

  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杀了孩子,建了公园,名字印在宣传栏上,被称为“城市美化推动者”。

  他笑了,嘴角微动,没有声音。

  然后他转身,从货架深处取出林小雨留下的画纸。画上依旧是那条河,两旁站着两个小人,一个穿红鞋,一个穿黑鞋。纸角那句“他们会来的”依旧清晰。他指尖抚过那行字,温度微升,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沉实的回应。

  “这次,我先来。”他说。

  他将画纸折好,放入内袋,紧贴胸口。随后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周振国”与“城西生态园”的公开信息。网页跳转,新闻标题接连浮现:“周振国捐资百万,助力城市绿化”“生态园开园仪式圆满举行”“企业家代表发言,强调可持续发展”。

  每一条都光鲜亮丽。

  他一条条点开,下载,归档。他知道,这些不是证据,是面具。而他要做的,不是撕下面具,是让面具背后的东西,自己暴露在光下。

  他打开录音软件,新建文件,命名为:“城西湖东岸,儿童埋尸案,初步记录”。

  光标在空白文档上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录入:

  “死者性别不明,年龄约六至八岁,生前最后记忆指向‘哥哥’。埋尸者为周振国,身份确认依据如下:一、灵视画面中金色袖扣与施工合影一致;二、其车辆进出记录与失踪时间高度重合;三、死者记忆中明确提及‘新公园’‘名片’等关键词,实物信息与周振国职务完全匹配……”

  文档一页页增长。

  窗外夜色渐深,街灯一盏盏亮起,映在玻璃上,像无数双注视的眼睛。丁浩没有停。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力,没有背景,甚至没有确凿的物证。但他有死者的声音,有母亲留下的玉石,有林小雨画里的承诺。

  他有,必须说出来的理由。

  录完最后一段,他保存文件,加密,拷贝至两个U盘。一个藏进店中佛龛夹层,另一个放入玻璃瓶旁的小铁盒。做完这些,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

  夜风灌入,带着初秋的凉意。

  他抬头看向天空,云层稀薄,露出一角星轨。远处高楼灯火通明,其中某扇窗后,或许正坐着周振国,喝着茶,看着新闻里自己的专访。

  丁浩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柜台。

  他拿起玻璃瓶,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黑泥静卧瓶底,纹路不再流动,但瓶壁内侧,有一道极细的裂痕,从底部斜向上延伸,像一道未完成的闪电。

  他将瓶子轻轻放回原位,与玉石并列。

  然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纸,铺在桌上。

  笔尖蘸墨,悬停半空。

  他写下第一个字——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