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血肥棉根-《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枭首示众的刑场,便设在塘东荒地边缘,离棉田不远的一处土坡上。那根高挑着狰狞首级的竹竿,如同一个残酷的图腾,无声地宣扬着官府的威严与触犯律法的下场。

  几日曝晒风吹,那头颅日渐干瘪可怖,最终被衙役取下,随意挖坑掩埋了事。然而,行刑时喷溅的鲜血,早已深深浸入那片土地。加之埋首之处,血气凝聚,更是渗透而下。

  春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雨水冲刷着土地,也将那土坡上的血气悄然带向下方的棉田。

  新一季的棉籽早已播下,正值破土出苗的时节。嫩绿的幼苗在春雨滋润下,本该是均匀地舒展生长。然而,靠近土坡的那一小片棉田,景象却截然不同。

  那里的棉苗,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赤红色!并非枯萎,反而长势似乎比其他地方的幼苗更为旺盛,叶片肥厚,但通体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尤其是靠近根部的茎秆,红得近乎发紫,在周围一片翠绿中显得格外刺眼。

  “妖……妖异啊!”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负责照料棉田的王婶。她指着那片赤红的棉苗,声音发颤,脸色苍白,连连后退,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不洁净的东西。“是那匪首的血!是他的怨气渗到地里了!沾了人血的庄稼……这是大凶之兆啊!”

  消息迅速传开,工坊内外顿时人心惶惶。古人敬畏鬼神,尤其对横死之血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一时间,“血田”、“怨苗”、“招灾”等骇人言语四起,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连张寡妇和周娘子都面露惧色,不敢靠近那片棉田。

  “青禾妹子,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把那片苗子都拔了?再用艾草好好熏熏地?”张寡妇心惊胆战地建议。

  李青禾眉头紧锁,快步来到田边。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赤红的棉苗。确实,苗株本身并无病变萎靡之象,反而生机勃勃,只是那颜色着实诡异。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暗红的叶片,又捻起一点根部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泥土的腥气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并无其他异味。

  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审慎。她不信什么怨气作祟,但这异状必有缘由。是那血水改变了土壤?可血水为何会让苗株变红而非毒死?

  “先莫要动它。”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压下周围的嘈杂,“我去查查。”

  她转身疾步回到那间存放书籍的小棚,再次翻出了那本已是她智慧源泉的《农政全书》。油灯下,她快速地翻阅着,手指划过一行行关于土壤、肥料、作物异常的记载。

  终于,在《树艺篇》的附注中,她看到了一段不起眼的文字:“… … 又,古法有云:‘畜禽之血,腐化入土,可为殷肥,促苗猛长,然其色赤,或染苗株,非为异也,旬日自褪。’… …”

  畜禽之血?腐化入土?可为殷肥?染苗株?

  李青禾的心猛地一跳!目光死死盯住那几行字!

  是了!是了!并非怨气,而是肥力!那匪首之血渗入土壤,经雨水冲刷腐化,竟成了极烈的肥料!而那赤色,不过是血中色素暂时染及苗株罢了!

  “古已有之……非为异也……”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疑虑和恐慌瞬间烟消云散。

  她拿着书,快步走出工棚,来到那群依旧惶恐不安的妇人们面前。

  “不必惊慌!”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将《农政全书》翻开至那页,指给众人看,“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血水肥田,古已有之!此非妖异,乃是地得了大肥力!苗株变红,只因肥力太猛,色素沾染,过些时日便会褪去!此乃丰收之兆,何凶之有?!”

  众人闻言,将信将疑地围拢过来,虽然大多不识字,但看着那厚重的古籍和李青禾笃定的神色,心中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和疑惑取代。

  “血……血也能肥田?”

  “书上真这么说的?”

  “古已有之?”

  “没错!”李青禾合上书,目光扫过那片赤红的棉田,语气斩钉截铁,“从今日起,这片地需加倍照料,勤加除草松土。我倒要看看,这‘血肥’之地,秋后能长出怎样的棉花!”

  她的冷静与博学,再次稳定了人心。虽然仍有少数人心里嘀咕,但大多数人选择了相信李青禾,相信那本厚厚的“天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果然,正如书中所言,那片棉苗的赤色随着植株长大、新叶萌发,渐渐变淡、褪去,最终与其他棉田毫无二致,甚至茎秆更为粗壮,花蕾更为稠密。

  夏去秋来,收获之时到了。众人惊异地发现,那片曾经令人恐惧的“血田”,产出的棉花竟格外的雪白、丰硕,棉桃大而饱满,纤维长而柔韧,品质明显优于周边地块!

  事实胜于一切怪力乱神的猜测。恐慌彻底化为叹服。

  “服了!真是服了!李娘子懂的真是多!”

  “这血肥……竟如此厉害?”

  “早知道,往年杀猪宰羊的血水都不该浪费了……”

  李青禾再次提笔,在那本账册的《农事篇》中,郑重添上一笔:

  “嘉靖X年X月X日,刑人于塘东,血渗棉田,苗株尽赤,人皆骇然。急查《农政全书》,方知‘血水肥田,古已有之,染苗非异’。依书而行,果如其言。秋收,棉丰产质优。记之:万物皆可肥土,人血亦同,然终非正道,慎用之。”

  塘埂方向。 棉朵如云。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田头。 浑浊的目光…… 掠过那片曾经赤红、如今丰收的土地, 仿佛能看透泥土之下早已化开的血色。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带着一丝血腥与书卷混合气味的声音, 缓缓地吐出:

  “……血——……” 声音顿了顿, 似在辩证这生命与死亡的循环。 “…——沃——…” “…——异——…”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知识破除愚昧的深沉感慨, 向下一点。 “…——实——!”

  “血沃异实——!!!”

  声音落下。 他弯腰, 拾起一朵坠地的雪白棉桃。 在掌心掂量片刻。 旋即, 转身。 步履沉缓。 融入秋收的忙碌景象中。 那片土地, 静默地吞噬了血腥, 孕育出了—— ……更——……加——……纯——……粹——……的——……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