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罢官,退亲-《解春衫》

  在戴万如忧心之际,谢容冷冷地问道:“母亲是不是打算将阿缨许给王庆为妾?”

  戴万如本欲出门让下人请大夫,听了此话,顿下脚步,回身看向自家儿子。

  “这事也没打算瞒你,那丫头如今年岁十九,放眼整个大衍,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儿家,孩子都几个了,她还不知事一样,成日往外面跑。”

  戴万如又道:“还有,王家老爷再怎么也是你父亲的上级,在自家就算了,千万别当着人家的面直呼名讳。”

  谢容压着怒气,他母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叫他实在不能忍。

  “嫁人归嫁人,那王庆已五十往上的年纪,如何配得阿缨?!”

  戴万如斜了谢容一眼,好声说道:“年纪是大了一点,可配你表妹却是绰绰有余,多少人还求不来呢,再说,年轻有什么用,你倒是年轻,她可愿意与你为妾?”

  谢容胸口一堵,说道:“我不同意。”

  戴万如虽为母亲,但对谢容这个儿子无不满意,他是她这辈子的骄傲,态度上更多迁就。

  “你不同意又如何,她自家父亲都同意了。”

  谢容不管那么多,他绝不可能让戴缨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不管舅舅是什么态度,反正阿缨不可能入王家。”

  戴万如本是好声好气地说,可谢容全不理会,于是沉下脸,呵斥道:“你表妹的亲事,再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过问。”

  接着,又缓下语气,“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夜寒露重的,还不快回屋子。”

  谢容冷笑一声,继续道:“既然母亲实了心要把阿缨送给王庆那老头儿,好,那就别怪儿子不顾不管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戴万如心里一紧。

  “等天一亮,我就去陆府,把亲事退了。”谢容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敢!”戴万如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有何不敢,儿子不仅要退亲,打算连这官都不做了。”

  自打他同陆婉儿定了亲,可谓前途一片坦阔,从前求不来的机会,变得唾手可得,渐渐地,最初的激动随着时日冷却。

  心里总缺了一块似的,填不满。

  戴万如往后跌了一步,颤声道:“你说什么?为了那丫头,你连官都不打算做了?”

  谢容不语,双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戴万如满脸不可置信:“好不容易盼你长大成人,你就这么报答我?!”

  “若把表妹送去王家,儿子言出必行,脱了这身官服,转身就去陆府解除婚约。”

  尽管戴万如生气,可她知道谢容这话有多真,没有半点赌气的成分,他是真会那样做。

  思绪百转,缓下语气:“好,好,不把她送去王家。”

  谢容确认道:“母亲这话当真?”

  “你看你这孩子,你都拿罢官做威胁了,我还能怎么办?”戴万如说道。

  谢容不放心,追问道:“舅舅那边……”

  “这个时候你才知道舅舅,放心,我给平谷修书一封,找个由头也就是了,之后再给她另寻一个……”戴万如看了谢容一眼,把剩下的话咽回。

  “好了,这会儿也晚了,快回屋,有什么明日再说。”

  谢容见母亲松了口,不再相逼,转身出了上房。

  待人走后,戴万如一屁股倒坐到椅上,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惊怔的后怕,后怕中又下定某种决心。

  她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对院中的下人吩咐:“去那边,把老爷唤来。”

  下人应诺,往另一个院子去了。

  彼边,谢山正欲宽衣睡去,传来敲门声,并下人的传话。

  “老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谢山低应了一声,将衣衫掩好,正欲趿鞋下榻,身后一声娇音响起。

  “都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妾身不许老爷过去。”

  一双香软的臂膀从后环上谢山的身,然后,整个身体依在了谢山的后背。

  谢山拉开身前的胳膊,那一双胳膊又缠了上来。

  “妾身不放老爷走,夫人就是故意的。”

  屋中气暖融融,红帐下,女子衣领斜下,露出一片光洁圆润的肩头。

  此女正是谢山的小妾,名水杏,因着同某人相似的面容,被纳进谢府。

  谢山睨了一眼,眼前的春色让他有些索然。

  一开始,他见水杏同心里那个抹不去的影儿有几分相似,便常宿这屋里。

  然而,他发现,只是模样相似,性格全然相反。

  杨三娘看似小巧,性格却是娇犟,一颦一笑都是火艳的,明媚的,也正是这份反差,吸引了那个时候低郁平庸的他。

  是以,一段时日下来,原先几分相似的眉眼,再去看,一点也不像了。

  水杏自然觉察出谢山的冷淡,以为自己不够媚,不够柔,越发使出浑身解数,想把他绊在屋里。

  偏谢山就烦这一出。

  且谢山骨子里是个板肃的读书人,行不来宠妾灭妻那一套,在他这里,规矩就是规矩,是用来遵守的。

  “这么晚,叫人传话,必是有要紧之事。”谢山说道。

  “能有什么要紧……”

  谢山脸上不耐的神色让水杏将后半句咽回,没敢再说,乖乖起身替谢山理好衣裳,看他走出房门。

  进了上房的屋室,谢山见戴万如呆坐着,搓了搓双手,解下外衫:“什么事?”

  戴万如抬眼看向谢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先是把戴缨许给王家为妾的事说了。

  这件事情,谢山听戴万如提过一嘴,他当时并不赞成,倒不是替戴缨着想,而是觉得自家亲戚给上司为妾,有些不体面。

  谁知戴万如却说,她已同王夫人提了此事,若是反悔,反叫人生恼,不免把人得罪。

  谢山不好再说什么。

  “此事你不是已跟我提过么,随你安排就是,还同我说什么。”谢山说道。

  “原本没什么,找个好日子,一顶轿子抬过去,王家说了,算是贵妾,只是……”

  谢山就知道她还有后话:“只是什么。”

  “只是,刚才容儿来了,你也知道,他同缨娘从前有过婚约。”

  “然后呢?”谢山问这话时,语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跟我争了一场,不许缨娘去王家。”

  谢山冷笑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先前我就反对,都是你这愚妇持弄的。”

  “是,是,老爷说得是,妾身这不也悔嘛。”

  戴万如嘴上这样说,心里想得却是,戴缨就是一个能操控她儿子的隐患,岂能留?

  儿时的戴缨,并未让戴万如这个姑母生出多大的恶意。

  然而,当十九岁的戴缨初入谢府,展露戴万如面前时,心底对杨三娘积压的旧怨终于找到了着落点,并且得到延续。

  初时,还只是掩于虚浮的亲情下,在看见自己儿子那样的维护和痴迷后,戴万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以妒嫉为养分,恶意疯狂滋长。

  她辛辛苦苦教养的孩子,眼里映着的却不是她。

  就在今晚,一向听话孝顺的儿子居然为了戴缨同她顶撞,甚至扬言欲罢官退亲,这还了得,更加坚决了除掉戴缨这个隐患的决心。

  于是,戴万如将谢容刚才的态度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谢山听后,一拍桌案,喝道:“反了天了,他还要罢官,他以为朝廷是什么,是自家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不是,还说只要缨丫头去了王家,他就去陆家退亲。”戴万如继续拱火。

  她就是让谢山知道,这世上有一女子能左右你儿子的人生,于外人看来,兴许是痴情佳话,可对于当事人的双亲来说,并非好事。

  谢山默着脸,半晌不言语,明灭的灯火下,缓缓吐出三个字。

  “留不得。”

  戴万如跟着说道:“老爷的顾虑也是妾身的顾虑,只是就今夜容儿的态度来看,不可强硬对上,他的脾性你是知道的,较起真来,谁也劝不住,只能用别的办法化解。”

  “什么办法?”谢山问道。

  戴万如挨近谢山,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

  次日,孔嬷嬷走进院中,见门前坐着一个用厚棉衣围裹的臃肿身形,上面耷拉了一个脑袋,有一下无一下地点着。

  于是走上前拍了拍:“守了一夜,去侧屋歇会儿。”

  归雁迷蒙地睁开眼,缩了缩脖儿,端起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把冰凉的脸捂了捂。

  “嬷嬷起得早。”

  孔嬷嬷看了一眼门扇,轻声道:“去厨房吃些热乎的。”

  昨儿把孔嬷嬷心疼坏了,自小看大的姑娘,受了委屈,伏在她怀里不住地流泪。

  小娘子从未那般狠哭过,唯有夫人走的时候,再之后,无论遇到什么坎坷,她都咬牙忍过来,生怕被人轻看了。

  孔嬷嬷一家是戴家的家生奴,她自己的孩子在平谷帮忙照看铺子。

  当初戴缨来京都前,欲留她在平谷,不愿她和子女分离,孔嬷嬷放心不下小主人,执意跟过来。

  当真是把戴缨看得比自家骨肉还亲。

  昨日戴缨那样子叫孔嬷嬷放心不下,可戴缨又不让她们在跟前守着,于是打算在门外守一夜,归雁念她年纪大,于是自己顶上。

  “夜里可还好?”孔嬷嬷问了一句。

  “就先时哭来着,后面就静下来了,没再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