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妈妈,我不是你的解药-《荆棘中的常春藤》

  林野的拇指在接听键上顿了三秒。

  手机贴着耳朵的触感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六年前那个被锁在琴房的夜晚突然涌上来——她当时也是这样贴着木门,指甲抠进门缝里,听着客厅电视里的笑声,直到喉咙哑得喊不出“妈妈”。

  “小野……”周慧敏的声音带着刻意压着的哽咽,像浸了水的棉花,“妈看了那篇《沉默者的手》,整晚没睡。妈知道错了,能不能……见一面?”

  林野闭了闭眼。

  心口的荆棘突然开始轻颤,那是她的金手指在运作——不是听,是“感知”。

  电话那头的情绪像团浑浊的雾:最外层是焦虑,像被人扯着线头的毛线团;中间裹着不甘,黏糊糊的,带着“凭什么她还不肯软”的刺;最里面竟浮着丝隐秘的期待,亮得扎眼:“只要她心软,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不被别人说你是坏母亲?”话出口时,林野自己都惊了。

  从前的她总把刺吞进喉咙里,现在那些刺却顺着血管往上爬,扎得她不得不说。

  电话里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周慧敏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

  林野数着秒,一秒,两秒,三秒——“嘟”的忙音响起,像根针戳破了那团雾。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已挂断”的提示,心口的荆棘慢慢蜷成一团,倒不疼,只是累。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帘爬进来,在合同碎片上投下斑驳的影——三天前撕碎的“和解”协议还躺在垃圾桶里,像堆被踩扁的蝴蝶。

  第二天上午十点,林野的手机被推送提醒炸醒。

  是常刷的情感公众号,标题红得刺眼:《母亲忏悔录:我也是被原生家庭害过的女人》。

  她点进去,配图是周慧敏年轻时在工厂的照片,蓝布工装洗得发白,额前碎发沾着汗。

  “我承认教育方式极端,但所有母亲都一样,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我小时候被父亲拿扫帚抽,所以发誓不让女儿吃没文化的苦。”

  “受害者子女也该学会原谅——难道要让痛苦继续传下去?”

  最后一行字刺得她瞳孔收缩。

  心口的荆棘突然开始发黑,像被泼了墨汁。

  她闭上眼睛,金手指自动展开:这篇文章的情绪场里,悲伤是精心调配的表演,每段煽情的句子都掐着舆论同情的七寸;焦虑藏在字缝里,怕的是“坏母亲”的标签撕不下来;最底层的,是那丝没变的控制欲,像条蛇,吐着信子:“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啪”的一声,手机砸在茶几上。

  林野抓过沙发上的薄毯裹住自己,可还是冷。

  她想起赵小满昨天发来的消息:“姐姐,我妈看了你的文章,今天第一次没骂我‘装病’。”原来有人真的在等光,可她妈偏要把光掐灭,再递来根蜡烛,说“看,我给你光明”。

  下午三点,江予安的微信弹出来:“老地方咖啡馆,半小时后。”

  林野到的时候,江予安正翻着笔记本,钢笔尖悬在“情感勒索”几个字上。

  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带着血丝,“心理学会今天开内部会,陆明远说你的案例‘超出个体范畴’,要引导公众理性看待创伤。”

  “理性?”林野扯了扯嘴角,“他是不是想说‘父母也有苦衷,小孩别太矫情’?”

  江予安没接话,伸手把她的冰美式换成热拿铁:“你母亲的文章,会让很多人觉得‘父母不易,子女就该闭嘴’。”

  “所以现在连痛苦都要排队等号?”林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谁被打得更狠,谁被骂得更脏,谁才有资格哭?”

  江予安凝视着她,目光像块温玉,“你不需要说服所有人。但你要小心——别让别人的愧疚,变成你的枷锁。”

  枷锁。

  林野想起小时候周慧敏常说:“妈省吃俭用给你买钢琴,你不好好学,对得起妈吗?”那时她总觉得脖子上套着根绳子,越挣扎勒得越紧。

  现在她才明白,绳子的另一头,从来不是爱。

  当晚十点,林野坐在电脑前,对着空白的语音备忘录。

  窗外的雨丝拍在玻璃上,像极了六年前琴房里的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录音键:

  “有人说,妈妈也是受害者,所以我该原谅。可我想问——当她说‘我是为你好’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疼不疼?当她烧掉我的日记时,有没有想过我也需要一个出口?”

  “我不是她的解药,我不是来治愈她的愧疚的——我是来活下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录完后,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发布”键,突然想起赵小满送她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瓣在窗台上翘着,像在说“你看,我在笑”。

  语音发布六小时后,林野的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

  屏幕亮起,“妈妈”两个字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她接起来,周慧敏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给我一次机会?”

  林野闭眼启动金手指。

  这一次,她清晰“听”到电话那头的念头:“我都这么委屈了,她怎么还不回来?”那些藏在“悔改”背后的不甘、失望,甚至隐隐的愤怒,像潮水般涌过来。

  “妈,我不是不给你机会。”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我只是终于明白——你的痛苦,不该由我来背。”

  挂断电话,林野打开新文档。

  光标闪烁着,她敲下标题:《赎罪券》。

  第一句是:“有些人,把忏悔当作通行证,想重新走进你的心里,继续当暴君。”

  键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写到第三段时,手机突然震了震。

  她低头看,是阿珍发来的消息:“小野,有个叫苏青的记者在问你以前学校的事。”

  林野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她心口的荆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冒出了细细的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