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襄樊骨枯-《风雅宋朝》

  宝佑五年(1257年)秋,漠北哈拉和林的金帐内,新即位的大汗蒙哥正召集诸王议事。这位成吉思汗之孙、拖雷长子,在铲除政敌后终于稳固了汗位。此刻,他正用手指重重敲击着羊皮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襄阳。

  \"宋人倚仗长江天险,而襄阳就是打开长江大门的钥匙。\"蒙哥目光如鹰,\"朕要亲率大军,先取襄樊,再顺江东下!\"

  一、 汉水狼烟

  开庆元年(1259年)春,蒙古大军分三路南征:蒙哥亲攻四川,忽必烈攻鄂州,大将兀良合台自大理北上。其中,进攻京湖地区的蒙古军在元帅忒木台率领下,首次对襄樊形成合围。

  襄阳城头,京湖制置使吕文德望着城外连绵的蒙古军营,眉头紧锁。这位出身行伍的老将,深知襄樊地位之重要:\"襄樊据汉水要冲,此处若失,则江汉门户洞开。\"

  其弟吕文焕请战:\"兄长,让我率水军出击,必破敌寨!\"

  吕文德摇头:\"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不可浪战。当固守待援,消耗其锐气。\"

  果然,忒木台急于求成,强攻樊城。守将范天顺、牛富据城死守,以床子弩、霹雳炮还击。时值盛夏,汉水暴涨,宋军水师乘势出击,截断蒙古军粮道。忒木台久攻不下,又逢疫病流行,只得解围北撤。

  临安闻讯,举朝欢庆。理宗下诏褒奖,加封吕文德为少师。然而,在欢庆背后,明白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奏。

  二、 孤城浴血

  景定元年(1260年),忽必烈在开平即位,调整攻宋战略。他采纳降将刘整的建议:\"攻宋方略,宜先从事襄阳。若覆襄阳,浮汉入江,则宋可平也。\"

  咸淳三年(1267年)冬,蒙古元帅阿术与刘整率大军再围襄樊。这一次,他们带来了改变战争格局的新式武器——回回炮。

  这种由西域匠人制造的配重式投石机,可将百斤巨石投射至三百步外。蒙古军在樊城外构筑炮台,昼夜轰击。城墙在巨石的撞击下剧烈震动,守军连站立都困难。

  \"如此下去,城墙必垮!\"范天顺满脸烟尘,\"必须摧毁这些妖炮!\"

  是夜,牛富率两千死士缒城而下,突袭炮阵。双方在黑暗中展开殊死搏杀。虽然焚毁数架回回炮,但宋军也损失惨重,牛富身负重伤,被亲兵拼死救回。

  与此同时,蒙古军开始在汉水两岸修筑堡垒,切断襄樊联系。更令人忧心的是,他们训练水军,建造战船,完全改变了不善水战的弱点。

  吕文德此时已重病在身,在病榻上对前来探视的贾似道说:\"吾误国家矣!当日轻许蒙古互市,致有今日之祸。\"不久,这位镇守京湖十余年的老将含恨而终。

  三、 水道血战

  咸淳四年(1268年)春,临安终于做出反应。贾似道任命李庭芝为京湖制置使,统筹救援;同时派大将张世杰率水军北上。

  三月,汉水上一场决定襄樊命运的水战爆发了。

  张世杰站在楼船指挥台上,望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蒙古战船,不禁倒吸凉气:\"蒙古人何时练就如此水师?\"

  副将苏刘义沉声道:\"皆是刘整叛贼之功。\"

  两军在汉水遭遇。宋军虽装备精良,但蒙古水师战术刁钻,以小船穿插分割,再用火箭攻击。混战中,张世杰座船被围,险遭不测。幸亏范文虎率援军赶到,才勉强击退蒙古水师。

  此战虽未分胜负,但宋军再难突破蒙古军的汉水封锁。襄樊彻底成为孤城。

  城内状况日益恶化。盐帛早已用尽,士兵只能拆屋为薪;粮食短缺,军民开始以树皮、草根充饥。更可怕的是瘟疫流行,每日都有数十人病饿而死。

  四、 最后的援军

  咸淳五年(1269年)夏,李庭芝在郢州组建了一支特殊的援军——以张顺、张贵为首的敢死队。

  张顺原是襄阳附近的渔户,对汉水水道了如指掌。他在军事会议上立下军令状:\"某虽不才,愿率敢死之士,乘夜突破封锁!\"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三千敢死队员乘轻舟潜入汉水。张顺命人在船底铺草,桨橹包布,悄无声息地滑过蒙古军的防线。

  \"看!援军!\"樊城守军发现江面上的船队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顺船队运来的不仅是粮食盐帛,更是守城军民的希望。然而在返程途中,这支英雄的船队被蒙古军发现。张顺亲自断后,身中数十箭,犹自持槊力战,最终沉尸汉水。数日后,其尸溯流而上,直抵襄阳城下,面目如生,手持弓矢,仿佛还要继续战斗。

  吕文焕亲自祭奠,全军缟素。望着这位渔家英雄的遗容,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兵都流下了热泪。

  五、 希望破灭

  咸淳七年(1271年),忽必烈改国号为\"大元\",意欲一统天下。此时襄樊已被围近五年,城内到了人相食的绝境。

  临安朝堂上,救援的争论仍在继续。贾似道虽表面主张救援,实则担心大将立功威胁自己的地位。他暗中掣肘,致使多次救援行动功败垂成。

  是年冬,范文虎率十万大军再次救援。元将阿术采取诱敌深入之计,在鹿门山设伏。宋军中计大败,战船损失殆尽。消息传至襄阳,守军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襄阳街头,饿殍遍地。曾经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守将王福望着满城凄凉,对吕文焕叹道:\"朝廷......可是要放弃我们了?\"

  吕文焕默然不答,只是抚摸着斑驳的城墙。这位镇守襄阳十余年的将领,此刻内心正在经历着最痛苦的挣扎:是继续坚守,让全城军民陪葬?还是......

  此时,元军阵中来了一个特殊的劝降者——被俘的宋将唐永坚。他带给吕文焕一个消息:\"朝廷已无救援之意,贾似道正在临安葛岭别墅斗蟋蟀取乐。\"

  与此同时,元军也在调整策略。忽必烈亲自下诏:\"若吕文焕来降,当保全城中军民性命。\"

  咸淳八年(1272年)正月,元将阿里海牙在襄阳城外架起百门回回炮,作最后警告。巨石如雨点般落下,这座坚守了五年的城池,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在城楼眺望的吕文焕,看见汉水对岸的樊城已是浓烟滚滚——元军采用火攻,樊城陷落在即。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滑过饱经风霜的脸颊。

  次日清晨,襄阳城门缓缓开启。吕文焕率残存的守军走出城门,向元军投降。持续近六年的襄樊之战,以这座英雄城市的陷落告终。

  消息传至临安,贾似道正在相府与妻妾嬉戏。听闻战报,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下去吧。\"转身又继续他的蟋蟀之戏。

  而在长江上游,元军战舰已经开始集结。失去了襄樊屏障的南宋,就像一扇被卸下门闩的大门,即将面对暴风雨的直接冲击。

  (第八卷 第九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