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毒士传书生间隙,王允府中心生疑-《重生三国:吕布,一戟破万法》

  薄雪未化。

  长安的晨雾把未央宫、太学与市门一并罩在一层潮冷里。城中近几日的气息,像一锅刚止沸的药汤,表面平静,底下还在冒着肉眼看不见的泡。

  太学门前,青石台阶被新扫过,湿光在石缝里泛着,门额“太学”二字笔画深沉。天微亮,诸生陆续而至,衣襟上皆带着昨夜未散的寒。此刻,门楣下的檐柱上,忽被人钉了一张薄薄的黄纸。黄纸不大,只有掌心大小,用鹤顶红写了四句,字并不工整,却刻意收敛锋芒,像有人用小刀在骨上刻字。

  “凉州非董氏,董氏非凉州;

  杀相已报国,斩族未安民。

  休以礼为刀,休使义成网;

  士各守其士,州各守其州。”

  诸生围上来,彼此低语。有人皱眉道:“又是匿名书。”另一人戴着竹夹眼镜,手指颤了颤,低声道:“言未必非理。”更多的人只是互相看,眼里的光忽暗忽明——不是被文字打动,是被心里的“己”照了一下。

  祭酒陈某赶到,抬袖取纸。黄纸下压着一根鹅翎,鹅翎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红。祭酒指尖一触,触到那一点血,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未央殿中陈宫的两问——“谁来主其事,谁来背其责?”——心中一紧,摆手喝退诸生,沉声道:“不许聚众议论此纸,先入堂,以经义自束。”话虽如此,他自己却把那纸折得极整,藏入袖中,袖中多了一个薄薄的刺。

  巳时,尚书台前。晨风吹动帷幔,一队小吏匆匆汇报城中昨夜流言:西市酒肆有人说“王司徒欲籍没凉州籍官属”,东市布庄有人说“太仆请缗诸生,议‘复礼’之案”,又有人说“军中有祭酒入监军”。每一条,都是半真半假的影子,像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带着井底的泥。王允府的门下亲兵立在廊下,盔缨上挂着细小的霜珠,显出一种抑制着的肃杀。

  王允起得很早,案前摆着两封匿名书,一封是昨夜门吏在府门口拾得,“以诸生名义劝大司徒慎言慎行”;另一封是清晨尚书台转来的,言辞笼络,劝“以大礼清关中”。两封纸,像两只不同温度的手,一只带着仿佛善意的握,一只带着不太露锋的推。

  王允拢袖,缓步至廊下。廊外梧桐叶薄,残叶在风里颤。他负手立着,神色沉凝,似在听风,又似在听纸里藏着的细微声。他一直自负能听懂“纸”的声音——奏牍的笔锋里藏着官心、女诏的字句里藏着宫局、匿名书的纸背里藏着人心。他不怕纸,他怕的是纸背后的“意”。近几日,意太多了,像野草在雨后疯长,连根都纠缠在一起。

  “司徒。”王允的旧友,侍中杨公入内,长揖,“城内诸生之议,今晨又起。有人劝‘以礼绳军’,有人劝‘以德怀凉’,诸论纷然。臣以为,诸生动,则民心动;民心动,则兵心随之,未可不察。”

  王允点头:“我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要察的是——谁在诸生的嘴里塞字。”

  杨公一怔,正欲再言,廊外疾步声起,陈宫求见。

  王允回身时,袖里那两封纸在他肘弯处轻微摩擦,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沙”。他抬目看陈宫,笑意极浅:“陈公来得好。你我可要先定一事,再议其余。”

  陈宫行礼,神色如常:“司徒请。”

  “匿名书。”王允伸手,掌上平平托着那两张折好的纸,“你看,此等文字,在城中一夜三处。太学一处,尚书台一处,我府门一处。言不激,却伤人心;笔不狠,却挑间隙。此手,不似军中笔。”

  陈宫接过,展开,目光淡淡扫过一行行字。片刻,他抬头:“确非军中笔。”

  “是谁?”王允问。

  陈宫唇边一挑,像是笑,又像是小心地避开一个稍有轻率便会引火的字:“毒士。”

  王允的瞳仁收紧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你说李儒?”他缓缓踱步,“董贼既诛,毒士应当潜遁西去。此刻竟能远递飞书入我长安——是谁放他出去的?”他话到此处刹住,下一个字像瘦马在泥里陷了一下,再拔起时,带了一层湿:“你?”

  陈宫的眼睛里没有波,像井水很深,于是风吹不动表面:“司徒误会。毒士之行,乃我等利用之‘势’,非我等布之‘棋’。他要活,他要说。我们顺势让他往西,让他说他要说的话。至于这几封书——他写与凉州,更写与长安。毒士善‘分’,第一分,分州与董;第二分,分人与人;今日这第三分,分‘礼’与‘兵’,分‘言’与‘行’。”

  王允默然。风从廊下穿过,吹动他鬓边几缕白。他在这个词上停了停——分。他所做的一切,杀董卓、整朝纲、抚百姓,不也是“分”?分忠与逆,分是与非,分新与旧。可是,当“分”的手里换成了另一把刀,刀上沾着毒,他心里便生出一种像抚到蛇鳞的厌。

  “你们军中这几日所行,”王允转身回案前,声不高,句句按在木案的纹上,“市井之禁、军纪之牌、玄武门之战、太学之巡——皆‘行’。而城内诸生之论,未央之议、尚书之草、百官之词——皆‘言’。我不反对‘行’,无‘行’不足以止乱;但若以‘行’压‘言’,则礼坏于兵。朝廷未可长此。”

  陈宫垂目,像在聆听讲堂里一段被反复诵读的句子:“司徒所虑,臣必以心记之。只是——今日空谈者多,明日言路者众,后日外患再至,谁来当这一口‘锅’?”他说锅字时不是调笑,是把某种沉重的实物放在话里,让话的重量落下去,“故此臣请司徒,让诸生‘说’三月,让军中‘扛’三月。三月后,臣自以军令交诸公,以笔承之。”

  王允看着他,眼里荡过一丝疲惫,又像是一丝不愿承认的认同。他不是不知“扛”的重,不是看不见玄武门下那些甲士膝上的血。他只是生出了一种被迫借人之手却不知那手是否会握住自己手腕的恼。他不愿承认那恼。他愿承认的,永远只有“礼”。

  “毒士之书,还会来。”他淡淡道,“我欲见御史中丞,令其缉访飞书来源。陈公,你之‘鸩’能否为我所用?”

  “能。”陈宫答得很快,“但‘鸩’之性,不适宜常驻堂上——它在阴影里才看得清。臣愿将所获线索分送司徒府与尚书台,以防偏听。”

  王允盯了他一瞬,突兀地笑了笑:“你把‘偏听’二字说得干净,倒像是在提醒我小心被你偏。”笑意一敛,他正色,“另有一事——昨日我府门外有卖艺之人被军巡按下,说其装伶人以误军心。此等细处,毋必尔。城中百姓,今日最怕‘过头’两字。”

  陈宫拱手:“谨记。”

  两人对话,一上一下,或柔或刚,像两支绸在手上拉扯,既不肯断,又不肯松。彼时门外一名小吏急奔而入,跪地呈上一封小札,札面极薄,墨迹尚湿——“太学东庑激辩,诸生分为两派,几欲相殴。”札末一行小字:“有人传‘司徒欲籍凉州官属’,诸生大哗。”

  王允的指尖一震。陈宫已抬眼:“末将请兵,先‘止’再‘断’。”

  “不必兵。”王允压声,“请太仆送礼,与诸生说,王某无此心,决不籍没之议。并请祭酒出面,暂闭太学三日,诸生各归其舍,勿聚。”

  “闭学?”陈宫微一挑眉,“此举既可,然于诸生心中,将生‘言路被抑’之想。”

  “让他们想。”王允目光一冷,“有人拿‘言路’当刀,我便拿‘闭门’当盾。待城外兵退,城中复常,再开门;开门之前,我要先知道门外是谁在丢石子。”

  陈宫心中暗叹:司徒的刀,还是那把“礼”的刀。他微微躬身:“臣以‘鸩’探门外之人。”

  王允摆手,示意退下。陈宫向后一步,又停住:“司徒,有一事,臣当面言。”

  “讲。”

  “今夜三更,臣请在尚书台外挂榜,榜上书‘军纪十条’外,再添一条:‘军中之言,不出营门;营门之外,不信流言。’这是为军,也是为民。”陈宫走到廊下,回首,目光直直地看着王允,“愿司徒也于府门外贴一条:‘府中之案,不取无名之书。’这是为司徒,也是为朝廷。”

  王允不动声色,良久才道:“贴。”

  陈宫揖别而去。王允立在檐下,盯着廊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纹——那裂纹不是今日才有的,亦不会因今日而愈。风吹过,他袖中那两封纸轻轻一颤,纸的声跟风的声混在一起,他忽然觉得分不清是风使纸动,还是纸使风动。

  ……

  午时,太学东庑。堂下两派诸生隔着一条青砖甬道,相持而立。一派持“礼义为先”,主张“立礼以化凉”,另一派持“民生为本”,主张“兵定而后礼”。辩词起处,还算温雅,渐渐便躁。有人把昨日玄武门血战搬上案:“无兵,何以守礼?”对面立刻反击:“有兵,何以立礼?”声音一高一低,像鼓与钹互相敲打。祭酒陈某面色铁青,连连举手,终难平息。

  忽有一少年生披素,举着一纸出列,声嘶力竭:“王司徒要籍没凉州籍!今日籍官,明日籍民!诸生可忍乎?”此言一出,堂下一阵骚动。有人怒骂“胡言”,有人却眼里立刻涌出悲愤的泪光——悲的未必是“籍没”,愤的也未必是“王司徒”,而是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把被人碰了一下就会响的刀。

  就在骚乱将起未起之际,门外一队人悄然而至,居中竟是王允亲至。诸生愕然。王允不入案,只立于门槛,长揖道:“诸生,王某此身,亦太学之旧。世道如火,王某之心如人心,无‘籍没’二字,唯‘杀逆’两字。若诸生信王某,便请散;若诸生不信王某,王某一人坐此,待诸生骂尽,再请散。”

  诸生哗然,彼此交流的目光里,有羞、有惧、有敬、有疑。祭酒抢前一步,声带微颤:“司徒,学堂之乱,是学堂之耻,非司徒之责。请司徒入堂小歇,由陈某自处。”说罢回身,对诸生喝道,“诸生各退三步!不许再以无名之纸增口舌!”

  王允摇头,仍立在门槛,像一根立在风里却不愿后退半分的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年的素衣——少年手里的纸抖得厉害,像在抖他的心。

  不多时,太仆送来礼,几篮子烙饼、几筐果实,粗而暖,摆在廊下。王允抬手亲自拿起一枚烙饼,递给那少年:“吃一点,你的气就不那么乱。”少年怔住,眼里泛潮。祭酒趁势命诸生散去,关门三日的榜也贴上了。门外的风吹得榜纸边缘轻轻翻动。诸生各自慢慢散去。王允仍立着,直到门扉合上,才背过身,低低咳了一声。那一声像不想被任何人听见,他却又知道,总会有人听见——人心就是这样,一半刻意,一半偶然。

  门外角落里,“鸩”的人隐在阴影中,把这一切收进眼里。角门处,有一个戴斗笠的中年人慢慢转身离开。他衣襟普通,眼神却亮,亮得像蜻蜓点水。他走向巷深处的驿站,驿站里一名穿麻衣的客正等着他。中年人将一枚小小的木签递上,木签上刻了一个“柳”字。麻衣客眯了眯眼,心里暗道:柳,柳谷。毒士自西来书,非独入州,亦入学。

  ……

  午后,清凉寺的钟声敲了三下。僧房里,李儒把一封折好的白绫信轻轻放在木案上。他的手很稳,稳得像一根用毒久了的人慢慢学会在每一个动作里省去多余的抖。他对面坐着一个细眉目、穿旧青衣的书生,年纪不过二十,面目清癯,眼睛明净,却被这明净拖得有些薄。

  “我不是来为董卓辩护。”李儒率先开口,笑意淡,“我也不是来为吕布辩护。我是来为你辩护——为你这类人的命。”

  书生指尖缩了一缩,还是抬了抬眼:“李先生想说什么?”

  “你在太学讲礼,你以为说服了别人,其实是说服了自己。你说‘礼能化兵’,你相信。另一个人说‘兵能护礼’,他也相信。信的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在信。信便会分,分便有隙,隙便可用。”李儒用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一点一点,“‘他们’的手,正从那隙里伸进来。”

  “他们?”书生轻声,“谁?”

  “想要你写‘复礼’二字的人,也想要你骂‘军权’二字的人。”李儒笑,“他们甚至可以是同一群——白天让你写,夜里让你骂。”

  书生沉默。他盯着李儒的手,忽然问:“先生是谁的人?”

  “活人的。”李儒不假思索,“你若只看见王司徒与吕将军的斗,看不见城外之兵与城中之饥,你便是死人的。死人说话,我不听。”

  书生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里有东西松了一线。他低声道:“今日太学之乱,是你书?”

  “不。”李儒摇头,“我只给了一句题眼。‘州’与‘人’,‘礼’与‘兵’——都是题。谁写,谁分。你们自己写的。”

  “那先生此来,是要我做什么?”

  “写。”李儒把白绫信推过去,“写‘不籍没’四字,落笔要狠,语要简。把你们所惧,先写出来。你若不写,别人替你写,你便永远在别人的字里过日子。”

  书生凝视那封信,许久才抬头:“写给谁?”

  “写给你自己,也写给王司徒。”李儒微笑,“你不信王司徒,并不是因为王司徒做了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