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门缝里的黄大仙-《民间故事集第二季之东北仙家》

  长白山脚下有个靠山屯,屯子东头住着个老光棍,名叫赵老三。这人五十出头,是个老木匠,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叫得响。赵老三性子倔,认死理,屯里人都说他“一根筋通到底”,但他为人正直,谁家有个门窗桌椅需要修葺,他总是有求必应。

  这年入冬早,刚进腊月就下了场大雪。赵老三接了邻村王大户家的活儿,给新娶的儿媳妇打一套梳妆台。活儿急,他连着熬了几个大夜,总算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赶完了工。

  王大户留他吃过小年饭,又烫了壶烧刀子。赵老三推辞不过,几杯下肚,浑身暖烘烘的。眼见天色墨黑,雪还簌簌下着,王大户要留他过夜,赵老三却摆摆手:“不碍事,就三里地,闭着眼也摸回去了。”

  他提着盏气死风灯,深一脚浅一脚往靠山屯走。北风卷着雪沫子往脖领里钻,酒劲被风一吹,散了大半。山路两旁的老林子黑黢黢的,偶尔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赵老三不由加快脚步,嘴里嘟囔着:“真是酒壮怂人胆,饭撑英雄汉。早知道听人劝,不住回赶了。”

  正走着,忽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个白影,瞧着像是个穿孝服的人,也在往前挪。赵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这荒山野岭,又是大晚上的,谁家妇人会独自赶路?他紧走几步想搭个伴,可怪了,任他步子迈得多大,总是离那白影二三十步远。

  又走了一程,眼看快到屯子口的老槐树了,那白影倏地一闪,不见了踪影。赵老三揉揉眼,只当自己眼花,也没多想。

  屯子口有间荒废多年的土地庙,早就断了香火。赵老三路过时,隐约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嚼什么东西。他心想,怕是哪个贪玩的崽子上这躲猫猫,或是过路的叫花子在这避风雪。

  于是赵老三冲庙里喊了一嗓子:“里头是谁啊?大冷天的,要不跟我家去暖和暖和?”

  庙里霎时静了下来,没人应答。赵老三摇摇头,自顾自往家走。他家就在屯子最东头,三间瓦房带个小院,独门独户。

  到了家门口,赵老三掏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屋里冷得像冰窖,他赶紧点上油灯,拢了盆火。暖和过来后,他想起刚才土地庙的动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要不还是去瞅一眼?”赵老三自言自语,“这大冷天的,别真冻死个叫花子。”

  他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当下从锅里揣上两个窝窝头,又提上晌午剩的半壶酒,披上棉袄再次出门。

  雪还在下,地上的脚印都快被盖住了。赵老三走到土地庙前,轻轻推开虚掩的庙门。里头黑灯瞎火,借着雪光,隐约见有个黑影蜷在角落里。

  “喂,伙计,咋睡这哩?跟我家去吧,有热炕头。”赵老三说着,迈步进了庙门。

  那黑影动了动,忽然转过头来——绿油油两点光,哪是人的眼睛!赵老三心里一紧,暗道不好,转身要跑。可那东西动作更快,“嗖”地扑过来,带起一股腥风。

  赵老三只觉得肩膀一沉,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火辣辣地疼。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外冲。那东西在后头紧追不舍,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眼看快到自家院门,赵老三灵机一动,猛地闪身进门,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砰”地一声把大门撞上。

  就听“嗷”一声惨叫,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门夹住了。赵老三心惊肉跳,死死顶住门板,感觉门外那东西在拼命挣扎,撞得门板“咚咚”响。

  “赵老三!赵老三!开门啊!是我,黄皮子!”门外忽然传来尖声尖气的叫喊。

  赵老三一愣,这声音听着耳生,不是屯里人。他壮着胆子问:“你到底是啥东西?为啥追我?”

  门外那东西哼哼唧唧:“我是黄家的黄三姑,路过宝地,借宿土地庙。你惊了我的好事,还弄伤了我,快快开门赔罪!”

  赵老三心里一惊。靠山屯这地界,自古就有“五大仙”的传说,胡黄白柳灰,这黄指的就是黄鼠狼,当地人尊称“黄仙”。赵老三虽没见过,可从小听老人讲古,知道这东西邪性,不好惹。

  他嘴上却不服软:“胡说!黄仙都是保佑一方的,哪有追着人咬的?你定是啥邪祟!”

  门外沉默片刻,忽然换了个腔调,竟学起赵老三过世老娘的声气:“三儿啊,开门让娘进去,外头冷啊...”

  赵老三听得寒毛直竖,知道这是遇上硬点子了。他更不敢开门,反而把门闩插得死死的。

  那东西见骗不开门,又恢复尖厉的声调:“赵老三!你夹住我的腿了!疼死我了!再不开门,我让你家宅不宁!”

  赵老三心里害怕,但倔劲也上来了:“我就不开!有本事你待到天亮!”

  说完,他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后,拿脊背顶住门板。门外那东西骂了一阵,见他不为所动,渐渐没了声息。只有被夹住的东西还在微微抽搐。

  赵老三熬了半宿,不敢合眼。直到天蒙蒙亮,鸡叫头遍,门外彻底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透过门缝往外瞧,只见一条毛茸茸的后腿夹在门缝里,金黄皮毛上沾着点点血迹。

  “真是黄皮子!”赵老三心里发毛,想起老人说过,黄仙最记仇,这下梁子可结大了。

  他犹豫再三,不敢开门。忽然灵机一动,从工具箱里翻出把凿子,在门脚凿了个小洞,刚好能看见外面。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只黄鼠狼已经断气,身子硬邦邦地倒在雪地里。

  赵老三暗道不好,打死黄仙可是大忌。他硬着头皮开门,把那只黄鼠狼拎进来。这黄鼠狼个头奇大,通体金黄,怕是有些道行。

  赵老三心里七上八下,在院里挖了个坑,把黄鼠狼埋了,还烧了炷香,念叨着:“黄大仙莫怪,我不是故意的,是您先动的手啊...”

  事后几天,赵老三提心吊胆,但家里一切如常,他渐渐放下心来。

  谁知过了头七,怪事就来了。

  先是赵老三晚上总听见院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扒拉窗户。他起身查看,却什么也没有。接着他养的几只老母鸡接二连三地死了,脖子上都有个小口子,血被吸得干干净净。

  屯里老人告诉赵老三,这是被黄仙报复了,得请人来看看。赵老三嘴硬,说都是巧合,不信这个邪。

  又过了几天,赵老三晚上开始做怪梦,总梦见个穿黄衣裳的老太太,指着他的鼻子骂:“伤我子孙,断我香火,我要你偿命!”

  赵老三被搅得心神不宁,干活时失手,刨子刨掉一大块指甲,血流如注。他去屯卫生所包扎,回来的路上又莫名其妙摔进沟里,摔断了左胳膊。

  接二连三的倒霉事,让赵老三不得不信邪。他托人从邻村请来一位姓萨满的奶奶。

  萨满奶奶到赵老三家转了一圈,眉头紧锁:“老三啊,你惹上大麻烦了。那只黄鼠狼不是普通的,是黄家嫡系的,有道行。现在它的家族找上门来了。”

  赵老三苦着脸:“那咋整啊?我也不是故意的。”

  萨满奶奶摆摆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给你想个法子,成不成看造化。”

  她让赵老三准备三牲祭品,又在院里设了香案。夜幕降临,萨满奶奶披上神衣,敲起神鼓,唱起了请神调。

  唱到一半,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吹得香火明灭不定。萨满奶奶浑身一颤,声音变了调,像个尖声尖气的老太太:“伤我子孙,还敢请神?我要他偿命!”

  赵老三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仙饶命!是我有眼无珠!求大仙给条活路!”

  那“声音”冷笑:“饶你也可以,但要答应我三件事:一,给我那苦命的子孙修坟立碑,年年祭祀;二,你家要世代供奉我黄家香火;三,你赵老三需得给我守墓三年!”

  赵老三哪敢不依,连连答应。

  旋风渐渐平息,萨满奶奶回过神来,浑身大汗淋漓:“总算谈成了。老三啊,你好自为之。”

  赵老三不敢怠慢,第二天就买来石碑,给那只黄鼠狼修了座像样的坟,碑上刻着“黄仙之墓”。又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设了黄仙牌位,早晚一炷香。

  至于守墓三年,赵老三干脆在坟旁搭了个窝棚,吃喝拉撒都在那儿,除了给人干活,几乎寸步不离。

  说来也怪,自打应了这三件事,赵老三家的怪事就没了,运气反而渐渐好了起来。找他干活的人越来越多,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三年守墓期满那晚,赵老三做了个梦,梦里那个黄衣老太太又来了,这次面色和善了许多:“赵老三,你守信用,我黄家也说话算话。日后你家有什么难处,对着牌位烧炷香,自会相助。”

  说完,老太太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了。

  赵老三醒来后,对着黄仙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后来赵家果然顺风顺水,成了靠山屯的富裕户。赵老三活到八十多才无疾而终,临终前还把子孙叫到床前叮嘱:“那黄仙牌位不可怠慢,但也要记住,鬼神灵怪之事,敬而远之为好。莫要主动招惹,也不要全然不信。”

  至今,靠山屯赵家的黄仙牌位还供着,成了屯里一桩奇谈。有人说是赵家心诚则灵,也有人说是赵老三编出来唬人的。唯有屯里老人说得玄乎:“那黄仙坟还在屯子东头呢,不信你去瞧瞧,大冬天四周寸雪不落,邪门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