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蓟县-《红楼:逢冤?不,我是恶魔》

  秋风卷起官道上的黄土,迷了人的眼。

  三匹快马,一路向北。

  可越往北走,那绿色便越发稀薄,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褪成了枯黄。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变了模样。

  起先是些行色匆匆的商旅,后来便多了些面带愁容,推着独轮车的庄稼汉。

  等过了黄河,官道两旁,便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一群被秋风吹散的蒲公英,漫无目的地,向着南边飘。

  周梧灌了一口酒,将酒葫芦甩到身后,骂了一句。

  “妈的,又是一群活不下去的。”

  猴三看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他娘怀里一动不动。

  “师傅,他们……这是遭了灾?”

  “灾?”周梧冷笑,那道疤痕在他的脸上扭曲,

  “北边,年年都是人祸。”

  冯渊勒住马,看着那群麻木的人从他马前走过。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

  像一口干涸了许久的井,看不到底,也映不出任何光。

  一个老婆子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破瓦罐,那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坐着,等着。

  等着被这片黄土吞掉。

  “主人,要不要给他们些银子?”猴三于心不忍。

  “给了他们,他们也活不到城里。”冯渊的声音很平。

  “前面镇子里的粮价,怕是已经涨上天了。”

  他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猴三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婆子还坐在原地,像一座风干了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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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了七八日,连枯黄的草都看不见了。

  天地间,只剩下灰蒙蒙的天,和一望无际的,龟裂的土地。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们终于看见了一座城。

  一座巨大,雄伟,通体由青黑色巨石垒成的城。

  像一头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

  城墙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新旧交叠。

  黑色的血渍,早已沁进了石缝里,任凭风吹雨打,也洗不掉。

  城头,旌旗招展。

  一个斗大的“陈”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蓟县,到了。”周梧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进了城门,一股子人气总算扑面而来。

  可这人气里,却混着铁锈味,马粪味,还有一股子廉价药材的味道。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一股子戒备与警惕。

  路边的店铺,大多是些铁匠铺,马具店,药铺。

  连酒楼的招牌下,都挂着“恕不赊欠”的木牌。

  这里没有江南的温婉,只有边地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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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经略使府,坐落在城北。

  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高墙铁门。

  门口两个站岗的亲兵,身上穿着的铠甲,都带着豁口,眼神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冯渊递上官凭文书。

  那亲兵验过,又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才转身进去通禀。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着青布袍子的中年文士,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你就是新来的冯边州?”

  “正是在下。”

  “随我来吧,经略使大人要见你。”

  穿过演武场,绕过兵器库,才到了一处正堂。

  堂内,一股子浓烈的雄浑气息扑面而来。

  正中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图。

  图下,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领口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一脸的虬髯,像钢针一样。

  一双眼睛,开合间,精光四射,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他手里没有拿笔,也没有拿公文。

  而是在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环首刀。

  那刀,不知饮过多少血,刀身上,都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

  “老将陈白狮,见过冯探花。”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刀放在桌上,抬眼看着冯渊。

  那声音,洪亮如钟。

  “不敢。”冯渊拱手一揖,“下官冯渊,见过经略使大人。”

  陈白狮的目光,在冯渊身上扫了一圈。

  “神京来的探花郎,瞧着倒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指了指冯渊的腰间。

  “听说,冯大人的箭术,在金陵很有名?”

  “一些虚名罢了,当不得真。”

  “是虚名还是实料,上了战场,一试便知。”陈白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陈白狮站起身,走到冯渊面前。

  他比冯渊高了整整一个头,像一座山,将冯渊完全笼罩。

  “我不管你是什么探花,也不管你背后站着哪个王爷。”

  “到了我这幽州,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听懂了吗?”

  “下官明白。”冯渊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陈白狮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里有些讶异。

  寻常的文官,见了他这阵仗,早就腿软了。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

  “你刚来,先熟悉熟悉军务。”陈白狮扔给他一块令牌。

  “城西有个伤兵营,归你管了。”

  “每日的伤亡,用度,抚恤,你都给老子算清楚了。少一个子儿,老子拿你是问。”

  他拍了拍冯渊的肩膀,那力道,像铁钳。

  “去吧。让本将看看,你这探花郎的算盘,打得精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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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蓟县的夜风,像鬼哭。

  冯渊的住处,被安排在经略使府最偏僻的一个小院里。

  屋子不大,只有一桌两椅三床,墙壁上还渗着水汽,冷得像冰窖。

  猴三生了盆炭火,屋里才算有了点暖意。

  周梧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坛子烈酒,自顾自地喝着。

  冯渊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烛火,看着一份卷宗。

  那是伤兵营今日的伤亡名录。

  上面一个个名字,籍贯,都用朱砂笔,重重地划掉了。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仿佛要将每一个名字,都刻进脑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卷宗,铺开一张信纸。

  信纸的抬头,写着两个字。

  玉儿。

  他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写什么?

  写这里的风,硬得像沙子?

  写这里的土,连草都长不出来?

  写这里的兵,今天还在一起喝酒,明天就成了一具拉不回来的尸体?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

  他忽然想起,在金陵的那个家。

  想起花园里的那片翠竹,想起池子里的那几尾锦鲤。

  想起黛玉蹙着眉,喝下那碗苦药的样子。

  想起岫烟坐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衫的侧影。

  想起英莲捧着点心,小心翼翼走进书房的模样。

  甚至,想起了老房的唠叨声。

  他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柔软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落笔。

  这一次,他的笔尖,再无迟疑。

  他没有写家常,没有写思念。

  他只写了一首诗。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仔细地折好,装进信封。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

  他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

  月光,冷得像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