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夕照与未熄的火-《在暮色中停笔》

  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缓慢流逝。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变得醇厚,将破败车站的每一道裂纹和每一粒尘埃都勾勒得清晰无比,竟奇异地生出一种颓败的宁静。

  沈砚抓着林晚手腕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回身侧。他的呼吸依旧沉重,但额头似乎不再那么滚烫吓人,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不再是那种破碎痛苦的呓语。

  林晚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额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高热好像暂时退下去一些了。是那点肉汤起了作用,还是他强悍的身体素质在硬扛?她说不清,但只要好转,就是希望。

  她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麻木的手臂,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饥饿袭来。包里那点茅草根早就吃完了,马齿苋也所剩无几。

  阿阮靠在她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肚子却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林晚看着孩子,心里一阵酸涩。必须再去找点吃的。

  她轻轻将阿阮放平,让她枕着一小捆帆布碎片睡下,然后再次拿起那根木棍,走出了站房。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她的目标更明确——寻找一切可能果腹的东西。她扩大了搜索范围,几乎是用木棍翻遍了车站周围每一寸可能生长植物的土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一处石缝后找到了一小丛野莓,果实小而涩,但数量还算可观。她还幸运地发现了几株野葱,散发着辛辣的气息。最让她惊喜的是,在一个废弃的、锈蚀严重的铁皮工具箱里,她居然找到了小半盒受潮结块、但看起来没有完全变质的压缩饼干!大概是以前哪个维修工人落下的。

  如获至宝!

  她抱着这些“收获”,几乎是跑着回到了站房。

  阿阮已经醒了,正乖巧地坐在沈砚旁边,用自己的小手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笨拙地用手帕蘸着罐子里最后一点温水,想去擦沈砚的额头。

  看到林晚回来,她眼睛一亮,小声说:“林姐姐,哥哥出汗了。”

  林晚快步过去,果然看到沈砚的额发和鬓角都被汗水浸湿了,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不少。她心中一喜,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确实又降下去一些!

  “阿阮真棒!”她忍不住夸了一句,将野莓和压缩饼干拿出来。

  看到食物,阿阮的眼睛更亮了。

  林晚先喂阿阮吃了几颗野莓和一小块用温水泡软的压缩饼干。然后她看着剩下的食物,又看向沈砚。

  他这次似乎睡得安稳了许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叫醒他。他需要补充更多的能量和水分。

  “沈砚……沈砚?”她轻轻推了推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沈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涣散和迷茫,虽然依旧带着高烧后的疲惫和虚弱,但已经有了焦距。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扫过破败的屋顶,然后缓缓移到林晚脸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沙哑的音节:“……水。”

  林晚连忙将温水递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喝完水,他似乎彻底清醒了一些,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压缩饼干和野莓上。

  “找到一点吃的,你试试能不能吃下去。”林晚将泡软的饼干递过去。

  沈砚没有立刻接,而是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动作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额角瞬间又渗出冷汗。

  “你别乱动!”林晚急忙按住他。

  沈砚喘了几口气,依言不再强行起身,只是就着林晚的手,慢慢地吃着她递过来的食物。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似乎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但确实在努力吞咽。

  林晚看着他苍白虚弱却依旧努力进食的样子,心里那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默默地喂着他,偶尔递上一颗野莓,野莓的酸涩让他微微蹙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阿阮也凑过来,拿起一颗野莓,踮起脚尖,想要喂给沈砚。

  沈砚愣了一下,看着小女孩清澈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睛,沉默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吃下了那颗果子。他的动作有些生硬,眼神却柔和了一瞬。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洞,恰好将三人笼罩其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这幅画面竟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诡异的温馨。

  吃完东西,沈砚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靠在墙上,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落在林晚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上,和她沾满泥土的手指上。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没事吧?”

  林晚愣了一下,摇摇头:“我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他又是那句习惯性的回答,但这次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好多了。谢谢。”

  这似乎是他今天第二次道谢。

  林晚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衣角:“没什么……要不是你,我们可能早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有阿阮在旁边小口啃着饼干的声音。

  夕阳越来越低,车站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带着凉意的晚风开始从破窗灌进来。

  沈砚看着那堆早已熄灭的灰烬,又看了看身上单薄的衣服和旁边蜷缩起来的阿阮,眉头微蹙。

  “得生火。”他说着,尝试着想挪动身体,似乎想去找寻还能燃烧的东西。

  “你别动,我去。”林晚立刻按住他。她起身,将站房里最后那点朽木和之前找到的破帆布碎片收集起来,堆在一起。她又走出站房,在附近捡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草和细枝。

  回来时,她看到沈砚正从那个贴身防水袋里,再次摸出了打火石和金属片。

  “给我。”他伸出手。

  林晚把引火物递给他。

  他的手指依旧没什么力气,试了几次,才终于再次点燃了那一点微弱的火种。橘红色的火苗重新跳跃起来,虽然弱小,却再次带来了光明和温暖。

  林晚连忙添上细枝,小心地呵护着火堆。

  沈砚靠回墙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侧影和被火光映亮的脸颊,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火光照耀下,他脸上的潮红褪去,显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那种惯有的、冰冷的警惕感似乎也暂时被疲惫和虚弱所覆盖,显露出底下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林晚一回头,就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慌忙避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火堆。

  “我们……”她找着话题,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接下来怎么办?这里不能久留吧?”

  沈砚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嗯。入夜后,温度会降得很低。我的伤……也需要处理。”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或者……联系上可靠的人。”

  可靠的人?林晚的心提了起来。经历了书店婆婆的变故和雷公猞猁的牺牲,“可靠”这两个字变得无比沉重和奢侈。

  “你……有办法吗?”她小声问。

  沈砚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火光,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像是在评估巨大的风险。良久,他才极轻地说:“有一个……但风险很大。”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林晚也没有再问。她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或许更安全。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只有眼前的火堆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晕,将三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轻轻晃动。

  阿阮吃饱后,靠在林晚身边,又开始打瞌睡。

  林晚将她揽进怀里,用那件外套盖好。

  沈砚闭上了眼睛,似乎也累了,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他的呼吸频率不对。

  两人隔着一小堆篝火,相对无言。

  荒野的夜寂静而漫长,风声像是某种低语。

  林晚抱着温暖的阿阮,看着对面那个在火光映照下眉目深刻却难掩脆弱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即使闭着也仿佛凝聚着无尽沉重过往的眼睛,心里一片纷乱。

  恐惧、担忧、迷茫……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在这与世隔绝的破败车站里,随着火光静静流淌。

  她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不知道那个“风险很大”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此刻,这堆微弱的篝火,是黑暗中唯一的暖源。

  而他们三个人,被命运粗暴地捆绑在一起,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危途上,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夜还很长。

  火苗,轻轻噼啪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