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为我光5-《浮世绘》

  陶瓷树的枝干在书房的工作台上慢慢延伸,金色的裂缝如脉络般贯穿深色陶土。念无乐为它添上第十七片叶子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累了就休息吧。”江陵轻声说,递上一杯温水。

  念无乐摇头,专注地调整叶子的角度:“就快完成了。”

  这是她连续工作的第三个小时。江陵注意到她额角的细汗和过于紧绷的嘴角,那是念无乐强行压抑不适时的表情。

  “无乐,深呼吸。”江陵提醒道,“记得吗?”

  念无乐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肩膀稍稍放松。但她的眼睛仍然紧盯着作品,仿佛一移开视线,一切就会崩塌。

  江陵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看似积极,实则危险——当念无乐过于投入某件事时,常常是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崩溃,试图用忙碌来逃避。

  周末,江陵原本计划带念无乐去郊外的植物园散步,但醒来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急忙起身,在书房找到了念无乐。她趴在工作台前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片未安装的陶瓷叶子,眼下有深深的阴影。

  江陵轻轻取下她手中的陶片,注意到叶缘有些红色痕迹。她小心地抬起念无乐的手,发现指尖有几处新的伤口——显然是被陶片划破的,但没有妥善处理。

  “无乐,醒醒。”江陵轻声唤道,“我们去床上睡,好吗?”

  念无乐迷迷糊糊地抬头,眼神涣散:“必须做完...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江陵警觉地问。

  念无乐却突然清醒般眨了眨眼,摇摇头:“没什么。我做了个梦而已。”

  江陵没有追问,但心中的不安加深了。她帮念无乐处理了手指的伤口,坚持让她回床上再睡一会儿。念无乐出乎意料地顺从,几乎头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

  这种异常的疲惫持续了几天。念无乐仍然去陶艺室,仍然继续着陶瓷树的创作,但常常中途停下,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她吃得越来越少,即使江陵特意做她最喜欢的菜,她也只是勉强吃几口就推说饱了。

  周三下午,江陵提前结束工作回家,发现念无乐蜷缩在沙发角落,没有开灯。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无乐?”江陵轻声唤道,打开一盏柔和的落地灯。

  念无乐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恐慌:“你看到他们了吗?”

  江陵的心沉了下去:“看到谁?”

  “窗户外面的...”念无乐的声音颤抖,“有东西在飞...黑色的,很大...”

  江陵看向窗户,只有寻常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灯光。她坐到念无乐身边,轻轻抱住她:“没有东西,亲爱的。这里只有我和你。”

  念无乐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他们说要带我走。说我不配拥有这一切...”

  “不配拥有什么?”江陵柔声问。

  “这个家,你,平静的日子...”念无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说这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毁掉一切。”

  江陵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不是真的,无乐。你正在好起来,一天比一天好。”

  但念无乐的恐慌没有缓解。那一整晚,她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对每一个细微声响反应过度,拒绝靠近窗户,甚至不肯吃东西,怀疑食物被“下了东西”。

  深夜,当念无乐终于药物作用下睡去后,江陵查看了她的药盒。她震惊地发现,念无乐似乎有几天没有按时服药了——药片数量与应该剩余的数量对不上。

  第二天,江陵试探性地问起药物的事。念无乐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我不需要那些药!它们让我的脑子像泡在棉花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它们帮助你...”

  “帮助?”念无乐打断她,声音尖利,“它们只是把那些声音压下去,但没有让它们消失!而且...”她突然停顿,语气转为恐惧,“他们告诉我,药才是毒药。你在毒害我。”

  江陵感到一阵寒意。这是念无乐第一次直接表达对药物的抗拒,甚至怀疑江陵的意图。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江陵坚定地说,“你知道的,对吗?”

  念无乐的眼神游移不定:“我知道...但有时候我不确定什么是真的。连你也可能是他们假扮的...”

  接下来的日子,念无乐的状况明显恶化。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幻觉,有时是对着空房间说话,有时突然恐慌发作。陶瓷树的创作完全停止了,那些未完成的枝叶散落在工作台上,蒙上一层薄灰。

  最令人担忧的是,念无乐开始回避江陵的触碰。每次江陵试图安慰她,她都会退缩,眼神中充满怀疑和恐惧。

  “你不明白,”一次深夜发作时,念无乐哭着说,“这次不一样。他们不只是在我脑子里,他们无处不在。连梦里都不放过我。”

  江陵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联系了念无乐的心理医生,调整了药物,尝试了所有曾经有效的方法,但这次似乎都无法触及念无乐内心深处的恐惧。

  周五晚上,江陵被一阵响声惊醒。她冲到客厅,发现念无乐站在陶瓷树前,手里拿着一个锤子。

  “无乐,不要!”江陵惊呼。

  但念无乐已经挥下锤子,击碎了树的一部分主干。金色的裂缝现在变成了真正的破碎,陶片散落一地。

  “必须毁掉它...”念无乐喘着气,眼神狂乱,“它被污染了...他们在里面下了毒...”

  江陵小心地走近,如同接近一只受惊的动物:“无乐,放下锤子。那只是陶土,记得吗?你自己创造的。”

  念无乐看着满地的碎片,突然像是清醒过来,锤子从手中滑落:“我做了什么...天啊,我做了什么...”

  她瘫倒在地,手指颤抖地触摸那些碎片。江陵迅速移开锤子,然后抱住她:“没关系,可以修复的。就像之前一样。”

  但念无乐摇头,泪水无声滑落:“修复不了了。太碎了...就像我一样。”

  那一晚,江陵紧紧抱着念无乐,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却感觉她的灵魂正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坠落。所有取得的进步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黑暗。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客厅,映在陶瓷树的碎片上时,念无乐轻声说:“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永远好不了。”

  江陵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听着,我知道现在很黑暗,看不到出路。但我会一直在这里,无论多少次。我们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开始,直到不需要再开始为止。”

  念无乐闭上眼睛,感受着江陵的触碰,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那天江陵请了假,她们一整天坐在客厅地板上,一片片捡起陶瓷树的碎片。没有试图立即修复,只是收集和整理,承认破碎的存在。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些碎片,”念无乐轻声说,“散落得到处都是,找不到所有部分。”

  “那就让我帮你寻找,”江陵握住一片边缘锋利的陶片,“一片一片地,不急。”

  傍晚,她们将所有的碎片收进一个盒子里。完好的部分小心包裹,破碎的部分也没有丢弃。江陵在盒子盖上写下一行字:“等待重生”。

  夜里,当念无乐终于入睡后,江陵独自坐在客厅,看着那个盒子。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不是害怕念无乐的疾病,而是害怕自己可能真的无法帮她渡过这一次。

  但第二天醒来时,她发现念无乐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她的动作缓慢而谨慎,眼神依然带着阴影,但她在那里,尝试着。

  “我想今天...”念无乐轻声说,没有看江陵的眼睛,“试着重新做一片叶子。就一片。”

  江陵感到眼眶发热:“好。就一片。”

  进步不是直线,康复不是一帆风顺。江陵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但当她看着念无乐小心翼翼地将陶土放在转盘上,双手微微颤抖却仍然坚持时,她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不是在无所畏惧的时候前行,而是在恐惧中仍然选择尝试。

  阳光慢慢移过工作台,照亮了盒子里那些等待重生的碎片。每一片都带着伤痕,每一片都可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片都值得被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