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须尽欢4-《浮世绘》

  火焰始于一个眼神。

  当满天秋推开工作室的门时,她看见寒声蹲在房间中央,正在点燃一圈白色蜡烛。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你来了。”寒声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烛火,“脱掉外套,站到蜡烛中间。”

  满天秋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吊带长裙。她依言走进烛圈中心,感受火焰的温热抚过小腿肌肤。

  寒声站起身,手中拿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雾缭绕上升,在空气中画出无形的图案。

  “今天不画画。”寒声说,她的眼睛在烛光中显得异常明亮,“今天,我要你感受火焰。”

  她走近烛圈,递过一支未点燃的白色蜡烛。

  “握住它,想着你最痛苦的记忆。”

  满天秋接过蜡烛,指尖触到寒声的手指,一阵微小的电流穿过。

  “然后呢?”

  “然后点燃它,看着它燃烧。”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曳,工作室里只有蜡烛噼啪作响的声音。满天秋凝视着手中的白色蜡烛,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母亲离去的背影。

  寒声递来一支细长的点火器。满天秋按下按钮,火苗窜出,点燃了烛芯。蜡油开始融化,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指上,微烫。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寒声轻声说,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满天秋脸上,“告诉我,你想起了什么。”

  “我母亲。”满天秋诚实回答,“她离开的那天。”

  寒声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她绕到满天秋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现在,闭上眼睛。感受火焰的温度,感受蜡油的灼痛,感受那个记忆在你体内燃烧。”

  满天秋依言闭眼。在黑暗中,烛光的橙色残影在眼皮上跳跃,蜡油的微痛变得清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仅是母亲离去的雨夜,还有无数个独自度过的生日,空荡房子里自己的脚步声,第一次登台前无人安慰的恐慌...

  “呼吸,”寒声的声音近在耳畔,“让它在你的血液中燃烧。”

  满天秋深吸一口气,感受那些记忆在体内翻腾。奇怪的是,它们不再带来以往的窒息感,而是转化为一种奇异的能量,一种近乎解放的炽热。

  “我...”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感觉它在改变形态。”

  “很好。”寒声的手从她的肩上移开,“现在睁开眼睛。”

  烛圈外,寒声已经架起画架,但今天她使用的不是油画颜料,而是一套罕见的矿物颜料粉末和特制的粘合剂。

  “我要你继续感受那团火,”寒声开始将红色、橙色、金色的粉末撒在画布上,“然后移动。”

  “如何移动?”

  “像火焰一样。”

  满天秋起初有些迟疑,但很快,她开始允许身体跟随本能摆动。长裙的裙摆随着她的旋转飞扬,扫过烛火,带来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感到体内的那团火正在蔓延,从记忆深处燃烧至四肢百骸。

  寒声的工作变得狂热,她不再使用画笔,而是直接用手将颜料抹在画布上,偶尔撒上金粉,再喷上粘合剂。她的动作充满仪式感,仿佛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献祭。

  “更强烈些!”寒声命令道,她的眼睛在烛光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让火焰吞噬你!”

  满天秋加快动作,旋转,摆动,长发在空中划出弧线。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蜡油偶尔滴在手臂上带来微小的刺痛,但这些感觉全都融入那场内在的火焰,成为它燃烧的燃料。

  突然,一阵强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几支蜡烛应声熄灭。寒声猛地停下动作,盯着突然暗下来的空间,眼神变得空洞。

  “不...”她低语,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恐慌,“不要现在...”

  满天秋停下舞蹈,注意到寒声的状态变化。画家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死死盯着半明半暗的烛圈,仿佛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寒声?”她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地走出烛圈。

  寒声没有回应,她的目光穿过满天秋,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听得到...”她喃喃自语,“它们又开始了...”

  满天秋走近,轻轻握住寒声的手。那只总是稳定、精准的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寒声,看着我。”她捧起画家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在你的工作室里。”

  寒声的瞳孔慢慢聚焦,呼吸逐渐平缓。她看着满天秋,眼神中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脆弱。

  “它们太吵了...”她低声说,“颜色在尖叫。”

  满天秋没有问“它们”是谁,也没有质疑“颜色的尖叫”。她只是轻轻将寒声揽入怀中,感受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没关系,”她轻声说,“我在这里。”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一丝颤抖从寒声身上消失。她轻轻挣脱怀抱,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们继续。”寒声说,回到画架前。

  这次,她的动作变得柔和,不再是狂热的涂抹,而是细致的描绘。烛光重新点燃,工作室再次被温暖的光晕充满。

  一小时后,寒声放下工具。画布上,一团人形火焰正在起舞,既像燃烧,又像解脱。火焰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女性的面容,表情不是痛苦,而是释放。

  “《内在之火》。”寒声为作品命名。

  满天秋走近细看,被画面的力量震撼。那不仅是火焰的描绘,更是一种精神的具象化——痛苦转化为力量,记忆转化为能量。

  “这是我吗?”她轻声问。

  “这是你内在的火焰。”寒声洗净双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逃避它,唯有勇敢者才敢直面燃烧。”

  她递给满天秋一杯水,指尖已不再颤抖。

  “你刚才...”满天秋犹豫着开口,“经常那样吗?”

  寒声沉默片刻,走向窗边:“越来越频繁。医生说如果我不停止这种‘过度投入’的创作方式,最终会完全失去现实边界。”

  “你会停止吗?”

  寒声转身,烛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你会停止呼吸吗?”

  满天秋理解了。对寒声而言,创作不是选择,而是本能。

  收拾工作室时,满天秋在角落发现了一幅小画——画中是她在江边的背影,但天空中不是星辰,而是无数只眼睛。

  “这是...”她拿起那幅画。

  寒声走过来,轻轻从她手中取走画作:“那只是练习。”

  但满天秋已经看到了画作右下角的日期——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二天。原来寒声早已开始观察她,描绘她。

  离开时,夜已深。满天秋站在工作室门外,突然转身对寒声说:

  “下周,让我看看你的火焰。”

  寒声挑眉:“什么意思?”

  “你画了我的影子,我的雨水,我的火焰。”满天秋向前一步,“让我看看你的。不是通过画作,而是通过你。”

  寒声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化为一种深邃的审视。

  “那很危险,星星。”

  “我生来就是在危险边缘行走的人。”

  寒声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轻轻点头:“下周见。”

  满天秋离开后,寒声独自站在工作室里,看着那幅《内在之火》。画中的火焰仿佛仍在跳动,照亮整个空间。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想要看你的火焰,”她对自己低语,“你敢于展示吗?”

  镜中的女人眼神复杂,既有期待,也有恐惧。

  与此同时,满天秋在回家的车上,抚摸着手臂上被蜡油烫出的小红点。那不是疼痛,而是活着的证明。她拿出手机,取消了下周所有的非必要行程。

  经纪人立刻打来电话:“天秋,你确定吗?那个慈善晚宴很重要,有很多媒体会到场。”

  “我确定,”她看着窗外流逝的灯火,“我有更重要的约定。”

  挂断电话后,她轻声自语:“让我看看你的火焰吧,寒声。让我看看你隐藏在疯狂背后的真相。”

  城市在夜色中沉睡,而两团火焰正在不同的地方燃烧,等待着下一次相遇时的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