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愤怒5-《浮世绘》

  相轩所说的“实践”,来得比负势预想的更快,也更……黑暗。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城市被包裹在厚重的、墨蓝色的绒布里,只有零星的灯光像挣扎不出的萤火。相轩没有带她去训练室,而是递给她一套黑色的、料子柔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衣裤,和她自己常穿的风格类似。

  “换上。”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负势照做了。衣服出奇地合身,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当她从浴室走出来时,相轩已经等在那里,同样一身利落的黑衣,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那个精致公寓的慵懒气息也剥离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冷凝的锐利。

  相轩没有多作解释,只示意负势跟上。她们没有走公寓的正门,而是通过一条负势从未注意到的、隐藏在书房书架后的应急通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栋灯火通明的大楼,融入城市边缘一片杂乱、霓虹灯故障般闪烁的旧城区。

  这里的空气味道与公寓截然不同,混杂着劣质油烟、垃圾腐败和一种无望的沉闷气息。相轩的步伐很快,却轻得像猫,在昏暗的巷道里穿梭,对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负势紧跟在后,努力调整呼吸,模仿着她的姿态,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压抑的、即将面对未知的兴奋与紧张。

  最终,她们停在一栋外墙斑驳、窗户大多黑暗的旧楼对面,隐在一个废弃报亭的阴影里。

  “看到三楼,那个亮着粉红色灯光的窗户了吗?”相轩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却清晰地传入负势耳中。

  负势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那扇窗户拉着廉价的蕾丝窗帘,后面透出暧昧的粉红色光芒,一个肥胖的身影正烦躁地在窗后来回踱步,似乎在打电话,情绪激动。

  “那是‘老鼠强’,”相轩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物品,“一个专门坑骗初来乍到的打工者,用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最后把人卖到黑矿场或者非法器官市场的渣滓。他背后有点小关系,几次都让他溜了。”

  负势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晃动的肥胖身影上,胃里微微收缩。她听说过类似的事情,甚至……她寻找的那个男人,是否也曾落入过这样的陷阱?一种冰冷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起。

  “你的任务,”相轩转过头,在极近的距离看着负势的眼睛,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进去,找到他藏在卧室保险箱里的账本。那里面记录了他的交易和背后那些‘关系’的名字。拿到它,然后出来。”

  负势呼吸一滞。潜入,盗窃……这和她想象的“实践”完全不同。这已经踏入了犯罪的灰色地带。

  “害怕了?”相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负势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

  负势抿紧唇,摇了摇头。害怕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跃跃欲试的冲动。相轩教给她的东西,终于要面对真正的考验。

  “记住我教你的。观察,判断,行动。你的目标是账本,不是杀人。除非必要,不要惊动他。”相轩最后交代,“我会在这里。”

  没有更多的指示,没有鼓励,也没有警告。仿佛这只是又一次普通的训练任务。

  负势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翻腾的杂念强行压下,让冷静覆盖上来。她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墙角的黑暗,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旧楼楼下。楼道的门锁是老旧的弹子锁,对她而言形同虚设——这也是相轩课程的一部分。她用一根特制的细铁丝,花了不到十秒,便听到了锁芯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负势屏住呼吸,脚步轻捷如狸猫,沿着楼梯向上。她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楼里任何细微的声响,眼睛在昏暗中快速适应,分辨着障碍物。

  来到三楼那扇贴着倒“福”字的铁门前。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嘈杂声,以及那个“老鼠强”粗哑的讲电话声,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吵。

  负势没有犹豫,再次利用工具,轻松打开了这扇防护能力几乎为零的房门。开门的瞬间,她像一缕烟霭般滑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客厅脏乱不堪,吃剩的泡面盒和酒瓶随处堆放。“老鼠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对着手机咆哮,完全没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

  负势根据相轩之前简单描述的房屋结构,迅速确定了卧室的位置。她贴着墙,避开客厅的视线范围,闪身进入卧室。

  卧室同样混乱,但目标很明确——一个笨重的、老式的小型保险柜就放在床头柜旁边。负势没有浪费时间,蹲下身,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这种型号的保险柜,机械结构简单,她也受过相应的训练。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两根更细的金属探针,屏息凝神,将探针小心地插入锁孔。耳朵贴近柜门,指尖感受着内部锁簧细微的震动与反馈。外面客厅的争吵声、电视的噪音,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锁芯内部那精密的机械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呼吸平稳,手腕稳定。

  “咔。”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比心跳声还微弱。

  负势眼神一凛,轻轻转动把手。保险柜的门,开了。

  里面果然放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油腻的笔记本,还有一些现金和几件廉价的金饰。负势毫不犹豫地拿起账本,塞入怀里。合上保险柜,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穿过客厅的阴影区域,打开房门,闪身而出,再轻轻带上。

  直到重新融入楼下巷道深沉的黑暗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负势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下来,胸腔里一股灼热的气息缓缓吐出。她成功了。

  相轩从报亭的阴影中走出,来到她面前。黑暗中,负势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用时四分三十七秒。”相轩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然后问,“感觉如何?”

  负势抬手,用袖子擦去额角的汗,怀里那本硬皮账本硌着她的胸口,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她抬起头,看向相轩所在的那片黑暗,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清亮的眼睛里,之前被强行压制的火焰似乎找到了新的燃烧方式,不再是混乱的愤怒,而是一种更为凝练、更为冰冷的东西。

  “像一次……狩猎。”她回答道,声音有些微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确定感。

  相轩在黑暗中,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很好。”

  她们没有再停留,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混乱的街区,将那座亮着粉红灯光的旧楼,和里面那个犹自不知失去了何等重要东西的“老鼠强”,远远抛在了身后。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某种东西,已经在今晚的黑暗中,悄然发生了改变。负势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教导者,她品尝到了将所学应用于真实世界的滋味,那种游走于边缘、掌控局面的感觉,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相轩,这个将她引入这片黑暗领域的女人,其身影在她心中,也变得更加神秘,更加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