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拖延症1-《浮世绘》

  山色又在截稿日当天凌晨三点对着空白文档发呆。

  窗外的城市已经陷入沉睡,只有她的房间还亮着一盏孤灯,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惫却清秀的脸上。文档最上方,“天山集团市场分析报告”几个字孤零零地挂着,下面一片空白。

  她叹了口气,点开手机,刷起了三年前的朋友圈。

  “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这条动态下面,是一张两个女孩在图书馆相视而笑的照片。短发的那个眼神明亮,神采飞扬,是当年的从流。长发的那个,就是山色自己。

  她们曾是校园里最耀眼的搭档,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沉静如水。从流总能在第一时间完成所有任务,而山色总是拖到最后一刻。奇怪的是,她们合作的项目总能拿奖——因为从流会提前两周完成自己部分,然后用剩下时间逼着山色完成她的。

  直到毕业那年,从流收到了海外名校的录取通知。

  “等我回来,”从流在机场说,“三年,最多三年。”

  山色点头,心里却清楚,有些感情,不是友情那么简单。

  三年过去了,从流如期而归,成了天山集团新任市场总监。而山色,靠着从流的推荐,进了同一家公司,做了个普通分析师。

  她们又成了同事,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门铃突然响起,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山色吓了一跳,这个时间谁会来?她透过猫眼看去,心跳瞬间停滞。

  从流站在门外,一身职业装,眉眼依旧锋利,只是多了几分成熟。

  “开门,山色。我知道你没睡,也还没开始写报告。”

  山色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从流径直走进房间,扫了一眼空白的电脑屏幕,毫不意外。

  “和三年前一样,最后一晚,空白文档。”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我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提前帮你收集了部分数据。”

  山色愣在原地。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既熟悉又刺痛。

  “我可以自己完成。”她小声说。

  从流转过身,眼神锐利:“明天九点,我要在董事会上用这份报告。你现在告诉我,你能自己完成?”

  山色沉默。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距离上班只剩五个小时。

  从流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们一起做。和以前一样。”

  那个凌晨,像极了大学时代无数个赶工的夜晚。从流负责整理数据和框架,山色负责填充内容和润色。不同的是,现在的从流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碰碰她的手,或者在她完成一个难点后揉揉她的头发。

  她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在等待电脑处理数据的间隙,从流突然问,“明明有能力,却总是拖到最后一刻。”

  山色没有抬头:“你不是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从流的语气突然严肃,“我知道你的拖延症是假的。”

  山色猛地抬头,对上从流洞察一切的眼神。

  “大学时,我查过你的作业记录。你总是在任务发布后一周就完成了初稿,然后拖到截止日前一晚才交。”从流向前倾身,“为什么?”

  山色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连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知道。她早早完成一切,然后在最后一刻才交出成果——只是为了不让人对她期待太高,不让人发现她其实多么努力。

  尤其是对从流。那个总是游刃有余、光芒万丈的从流。

  “我只是习惯这样。”她最终说。

  从流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随你吧。”

  天亮时分,报告完成了。从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谢谢。”山色轻声说。

  从流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山色,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国吗?”

  “为了工作机会?”

  “因为我等不下去了。”从流的声音很轻,“三年前,我一直在等你说点什么。最后一天,等到的是你的沉默。”

  门关上了。山色站在原地,心跳如雷。

  报告很成功。董事会后,从流被任命为新项目的负责人,她点名要山色做副手。

  公司里开始有流言,说山色是靠关系上位的。没人知道,那个凌晨,她们是如何并肩作战完成报告的。

  新项目启动会那天,从流在台上侃侃而谈,山色在下面看着。从流的目光几次扫过她,却没有停留。

  “这个项目,我们需要在两周内完成初步市场调研。”从流对团队说,“时间紧迫,希望大家不要有任何拖延。”

  散会后,从流叫住山色:“今晚来我办公室,我们需要讨论一下分工。”

  山色点头。心里明白,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然而那天下午,山色接到了一个电话。母亲住院了,需要立即手术。

  她请了假,匆匆赶往医院。在慌乱中,她甚至忘了告诉从流。

  医院的长廊似乎没有尽头。缴费、取药、与医生沟通,一切都需要她独自面对。父亲早逝,她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晚上八点,母亲终于睡下了。山色才想起与从流的约定。她摸出手机,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从流。

  “对不起,我妈妈住院了,我忘了告诉你。”她回电时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哪家医院?”

  一小时后,从流出现在病房门口。她手里提着热粥和水果,风尘仆仆。

  “吃过东西了吗?”她问,语气平静自然,好像她们之间没有三年的隔阂。

  山色摇头。

  从流把粥递给她,然后走进病房,替熟睡的山色母亲掖了掖被角。

  那一刻,山色突然想哭。

  接下来的两周,山色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波。从流默默地调整了项目分工,把山色的部分工作分给了其他人。

  “这不是可怜你,”从流说,“是为了项目效率。”

  山色知道,这是从流式的温柔。

  项目截止日前一天,山色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部分。母亲已经出院,回家休养。她坐在电脑前,准备把报告发给从流。

  这时,她收到了从流的短信:“明天陪我出个差,一天。”

  “为什么?”山色回复。

  “需要你在场。”

  那次出差,其实是去了她们大学时代常去的那座山。深秋时节,山色斑斓,恰如其名。

  站在山顶,从流深吸一口气:“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

  山色点头。大三那年,从流硬拉着她来爬山,说是要赶在冬天之前,看看最美的“山色”。

  “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件事。”从流说。

  “什么事?”

  从流转过身,面对着她:“我想说,我喜欢你,不只是朋友那种喜欢。”

  山色的心跳几乎停止。

  “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看到了你的表情。”从流苦笑,“你看着远处的山,眼神那么遥远,好像随时会消失。我害怕如果说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山色怔住了。那些年被误解的信号,那些错过的时机,原来不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我拖延,不是因为懒散,”她终于说出口,“是因为害怕。害怕一旦做得太好,就会被人期待;害怕一旦说出口,就会失去你。”

  从流走近一步:“那现在呢?还怕吗?”

  山色看着眼前的从流,三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直视那份感情。

  “怕。”她说,“但还是想说——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

  从流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山色从未见过的光芒。

  “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成为最佳搭档吗?”从流轻声问,“因为你敢想,我敢做。你看见整座山的轮廓,我找到上山的路。”

  “而现在,”从流的手轻轻握住山色的,“我们终于站在同一座山顶了。”

  山色低头看着她们交握的手,那温度熟悉得让人想哭。

  “从流,”她轻声说,“这次我没有拖延,对吗?”

  从流笑了,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不,你还是拖延了——整整三年。”

  但有些东西,值得等待。山色想,就像山色等待晨曦,就像她等待勇气,就像她们等待彼此。

  在那一刻,所有的拖延都有了意义——为了这个刚刚好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