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饲罪以光6-《浮世绘》

  净化之庭的“工作”日复一日,精确、冰冷、高效得像一台研磨灵魂的机器。

  锦书悬浮在圣光中,意识早已被持续不断的剧痛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分不清昼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一清晰的是各种痛苦交织成的永恒地狱:光鞭撕裂皮肉的灼痛,圣焰炙烤灵魂的战栗,放血带来的冰冷虚弱,还有圣盐洒在伤口上那令人窒息的尖锐刺激。

  她的血液一滴滴流失,在身下的净化法阵中蒸发,带走的不仅是生命力,还有那些被判定为“污染”的、属于地狱的气息。裁决官们冷静地观察着法阵的变化,记录着数据,仿佛她不是一个曾经的同僚,而仅仅是一件需要被清理的故障品。

  “魔气侵蚀程度极深,常规净化效率低下。”一个裁决官毫无感情地陈述,“建议启动‘圣心灼烧’程序,直接净化心核。”

  另一名裁决官沉吟片刻:“风险过高。她的心核已被污染,强行灼烧可能导致彻底崩毁。”

  “但这是最彻底的方法。否则即便清除了表层魔气,根源仍在,迟早复发。”

  争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锦书涣散的目光掠过他们冰冷的白袍,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片地下室的昏暗,看到了道半缘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

  为什么……会想起她?

  是因为此刻承受的痛苦,竟然让她开始怀念起那种被禁锢的、扭曲的“安全”了吗?

  不。

  是因为项圈。

  那个紧紧箍在她脖颈上的、来自道半缘的黑色项圈。

  它冰凉依旧,紧贴着她的皮肤,与周围灼热的圣光格格不入。无论光鞭如何抽打,无论圣焰如何灼烧,它都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变得温热一分。它像一块来自深渊最底部的寒铁,顽固地存在着,宣示着某种不容抹去的所有权。

  更诡异的是,随着净化痛苦的加剧,锦书开始感觉到项圈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近错觉的……共鸣。

  每当光鞭落下,剧痛袭来的瞬间,项圈似乎都会极其轻微地收缩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勒紧。

  每当圣焰灼烧,灵魂战栗的时刻,那项圈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震动,发出一种只有她能感知到的、低沉而痛苦的嗡鸣。

  就好像……这项圈的另一端,连接着什么,正在同步感受着她的痛苦。

  这个念头荒诞而可怕,却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里扎根生长。

  ……

  地狱,心火祭坛。

  道半缘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在祭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坚硬的黑石。另一只断臂处包裹着翻涌的魔能,不时剧烈波动,显示出其主人极不稳定的状态。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心火中浮沉的项圈碎片,瞳孔深处倒映着来自天堂净化庭的残酷画面。

  她看到光鞭再次扬起。

  “呃!”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那一鞭是抽打在她的脊背上,一道无形的血痕在她苍白的皮肤表面悄然浮现,又迅速被魔气掩盖。

  她看到圣焰舔舐天使的翅膀。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额角青筋暴起,周身的魔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剧烈地炸开、沸腾。灵魂深处传来被灼烧的剧痛。

  她看到放血匕首的寒光闪过。

  道半缘猛地蜷缩起身子,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手腕相同的位置,那里虽然没有伤口,却传来清晰的、血管被割开的锐利痛楚,以及生命力随之流失的冰冷寒意。

  同殇咒。

  她在那项圈里镌刻的最恶毒、也最隐秘的咒文。源自地狱最古老的禁忌秘术,能将佩戴者承受的部分痛苦,同步反馈给施咒者。

  她原本的意图,是想要更深切地感受和掌控锦书的一切,包括她的痛苦。她要让她永远无法逃离自己的感知,甚至希望通过分担痛苦,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证明她们的“联结”。

  可现在……

  这咒文成了她专属的、永无止境的凌迟之刑。

  每一鞭,每一刀,每一分圣焰的灼烧,都通过那无形的灵魂链接,分毫不差地施加在她的肉体和灵魂之上。

  痛!

  真的好痛!

  比断臂之痛强烈千百倍!是灵魂被一遍遍撕碎又强行粘合的极致折磨!

  她看着锦书在圣光中奄奄一息,感受着同步传来的、几乎要让她疯掉的剧痛,悔恨与暴怒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是她!

  是她将锦书逼到了自杀的绝境,才让天堂有了可乘之机!

  是她给了项圈,却也因此,让她此刻能如此清晰地“陪伴”着她承受这一切!

  “啊啊啊——!!!”她发出困兽般的哀嚎,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流下的不再是泪,而是浓稠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怨恨的血泪!

  心火中的画面忽然一阵剧烈晃动。她看到一名裁决官拿出了新的刑具——一柄雕刻着复杂圣纹、顶端镶嵌着炽天使羽毛的银锥。那是对堕天使心核执行“净化”的终极工具。

  他们要对锦书的心核下手!

  不!!!

  道半缘猛地站起身,断臂处的魔能轰然爆发!她不顾一切地将自身庞大的魔力疯狂灌入祭坛,试图通过项圈碎片的链接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干扰一下!

  “滚开!别碰她!!!”她的嘶吼声在地狱空旷的殿堂中回荡,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也许是同殇咒的共鸣达到了顶点,也许是道半缘不顾一切的魔力冲击起了作用。

  净化庭内,就在那柄圣锥即将刺下的瞬间——

  锦书脖颈上的项圈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漆黑光芒!一股纯粹而暴戾的黑暗能量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反击,猛地炸开,虽然瞬间就被周围浩瀚的圣光压制湮灭,却依旧成功地将那名手持圣锥的裁决官震退了一步!

  所有裁决官都是一愣,冰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依旧在微微震颤的黑色项圈上。

  “地狱的污秽造物!”他们眼中露出更深的厌恶与警惕。

  而锦书,在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项圈的剧烈波动中,猛地睁大了眼睛。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项圈爆发的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那是道半缘的力量!同时涌来的,还有一股如同海啸般磅礴、几乎要将她灵魂也一同碾碎的——痛苦、绝望、以及毁天灭地的疯狂怒意!

  她……她竟然真的在感受着自己的痛苦?

  这个认知,比之前所有的酷刑加起来,更让锦书感到一种五脏六腑都被揪紧的窒息般的震骇。

  与此同时,地狱祭坛前,道半缘因魔力瞬间的过度抽空而踉跄跪地,大口咳出黑色的血液。但她却死死盯着心火中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瞬的、锦书那双写满震惊与痛苦的蓝色眼眸。

  隔着无尽时空,隔着天堂地狱的壁垒,两个遍体鳞伤的灵魂,通过痛苦与一件黑暗的魔器,在这一刻,完成了一次绝望而惨烈的共鸣。

  她们同时意识到,她们被一种比锁链、比项圈、比任何刑罚都更牢固、更残酷的东西,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同殇共魂,不死不休。

  净化庭内,裁决官们举起了更多的圣器,目光更加冰冷。

  “加大净化力度!彻底摧毁这件魔器与宿主的所有联系!”

  地狱深处,道半缘擦去唇边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血泪未干,却已只剩下最纯粹的、足以焚尽一切的黑暗。

  “等着我……”她重复着誓言,声音嘶哑却坚定,“很快就结束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