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昔日言,今日殓5-《浮世绘》

  冷藏柜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蛇一样缠上我的脊背。

  “回去。”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平稳,空洞,不带任何催促,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像机器执行指令。

  我看着“我”。那具身体站得笔直,灰色开衫的衣角都没有一丝颤动。只有那双眼睛,我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烬,所有的风暴似乎都在刚才那场可怕的内耗中燃烧殆尽了。

  清理。她说等待清理。

  清理什么?清理“昔言意”这个多余的人格?还是清理这具身体里所有不该存在的痕迹?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那本摊开在工作台上的暗红色日记。离索的笔迹。不,是“我们”的笔迹。是那个试图抹杀一切、重塑一切的“我”书写的罪证和剧本。

  脑海里,离索最后那声绝望的“言意,跑”还在嘶鸣,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烙在混乱的神经上。

  跑?能跑到哪里?这具身体就是我们的牢笼,我们的战场,也是我们唯一的坟墓。

  但——

  如果“她”要清理掉所有。

  如果“离索”必须被彻底抹去。

  那为什么……还要留下这本日记?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个地下室?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这一切?

  一个更冰凉的念头渗入:或许,这场“清理”本身,也是剧本的一部分。需要观众。需要见证。需要“昔言意”在极致的痛苦和认知崩塌中,确认“离索”的彻底消亡。

  然后,才能安心地被“清理”。

  绝对的寂静里,那滴答声又响起了。

  不是来自悬挂的瓶子。那瓶子里的暗红液体几乎已经耗尽。

  声音来自……“我”的身后。楼梯下方的阴影里。一个很小的,几乎被杂物淹没的电子设备,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倒计时。

  00:00:57

  00:00:56

  什么时候开始的?

  巨大的、本能的危机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僵持!几乎在同一刻,对面那具空洞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程序出错的茫然。

  她也不知道?

  这个倒计时,不属于“她”的计划!

  是谁?

  57秒。

  “跑!”这次是我吼出来的,声音劈裂变形。

  我不知道我在对谁喊。是对那个占据主导的、要清理我的“我”?还是对可能还残存着一丝意识的离索?或者,仅仅是对这具即将被炸成碎片的身体的本能警告?

  地上那把手术刀离我更近。

  我猛地弯腰去捡!

  几乎同时,那个“我”也动了!她没有扑向刀,而是直接向我撞来!动作迅猛得不像人类,带着一种摒弃了所有思考的、纯粹的拦截本能!

  砰!

  我们狠狠撞在一起,滚倒在地。冰冷的地面撞击着骨头。她死死压在我身上,双手铁钳般扼向我的喉咙。力量大得惊人,瞳孔里那片死寂的灰烬被一种纯粹的、暴戾的杀意取代。

  没有言语,没有挣扎,只有最原始的、你死我活的缠斗。

  倒计时在无声跳动。

  00:00:41

  00:00:40

  指甲抓挠着她的手臂,留下血痕。膝盖猛顶她的腹部。她闷哼一声,扼住我喉咙的手丝毫未松,反而更加用力。空气被迅速剥夺,眼前开始发黑。

  那张属于我的脸就在上方,扭曲着,只有杀戮的指令。

  离索……帮帮我……

  绝望中,我的手指胡乱在地上摸索,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是之前被撞翻的架子掉下来的一个金属器械!

  我抓起它,用尽最后力气,狠狠砸向她的太阳穴!

  咚!

  一声闷响。

  扼住喉咙的力量骤然一松。

  她身体僵住,瞳孔里的杀意潮水般褪去,换上一种极致的、孩童般的茫然和……痛苦。一丝鲜红的血从她额角滑落,流过眼角,像一滴血泪。

  “……疼……”她喃喃,声音变回了离索那种柔软的、带着哭腔的调子,但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就这一瞬间的松动!

  我猛地推开她,连滚带爬地扑向楼梯!

  00:00:15

  00:00:14

  身后传来她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声音,还有混乱的、意义不明的低吟,夹杂着“我”的暴怒和“离索”的呜咽。

  楼梯又陡又窄,我手脚并用,疯狂向上爬!

  00:00:08

  00:00:07

  头顶是那扇门!锁着?!

  00:00:05

  我绝望地撞击着门板!

  00:00:03

  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死死攥住我的脚踝!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把我向下拖拽!

  00:00:02

  我另一只脚疯狂向后踹去,踹到什么柔软的地方!

  00:00:01

  一声吃痛的闷哼,脚踝上的力道松了!

  00:00:00

  红光熄灭了。

  死寂。

  下一秒——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地下猛烈传来!整个地面剧烈震动!炽热的火焰和气浪如同巨兽的咆哮,瞬间吞噬了下方的所有空间!地下室的门被冲击波狠狠掀飞,灼热的气流夹杂着碎屑和火星扑面而来!

  我被那股气浪猛地推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摔落在地。

  耳朵里只有尖锐的鸣响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灼热的空气烫伤了呼吸道,我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回头。

  身后,通往地下室的门洞变成了一个喷吐着火焰和浓烟的黑口。灼人的热浪一阵阵涌出,里面只有噼啪的燃烧声和结构坍塌的闷响。

  什么都没有了。

  日记,器械,冷藏柜……那个挣扎的、痛苦的、疯狂的“我们”。

  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

  剧烈的咳嗽牵动着全身的疼痛,我瘫在走廊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那团毁灭的火焰,喉咙里发出断续的、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