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昔日言,今日殓3-《浮世绘》

  那把手术刀的寒光,在她——不,在“我”——的指尖轻轻转动,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捕捉着昏暗光线里每一分冰冷的折射。

  她站在楼梯最后一级,比我略高一点,投下的阴影恰好将我完全笼罩。那张脸,我每天在镜子里见到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的弧度,此刻组合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怪物。她连我习惯性微蹙的眉心纹路都模仿得一丝不差。

  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是我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疯狂的,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残酷。

  空气凝滞了。地下室的霉味和甜腥味似乎都被冻结。

  我的喉咙发紧,试图挤出声音,却只泄出一丝破碎的气音:“你……是……谁?”

  她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和我记忆里自己微笑的样子分毫不差,却像油画颜料裂开的细缝。

  “我是昔言意。”声音响起。我的声音。连那一点点因熬夜查资料留下的沙哑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然呢?”

  她向前走了一步。手术刀随意地垂在身侧,刀尖却精准地对着我的方向。

  我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不锈钢工作台,台面上的器械叮当作响。“不可能……离索呢?你们把她怎么了?!”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听起来尖锐又陌生。

  “离索?”她偏了偏头,动作神态是我思考时的习惯性小动作。“她就在这儿啊。一直都在。”

  她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刚刚爬出来的那个银白色冷藏柜。然后又缓缓移回我脸上,那双属于“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炫耀般的光芒。

  “你把她……”巨大的惊恐扼住了我的喉咙,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冒着丝丝寒气的柜内。那里面……除了我刚才躺过的地方,难道还有……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娇嗔,又往前一步,“是你‘发现’了她,记得吗?是你亲手掘开了她的坟,是你确认了棺材里那张脸。是你,‘昔言意’,认定她被害了,发疯一样要追查真相。”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本日记……”我嘶声道,“是你写的?模仿她的笔迹……”

  “模仿?”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清脆,却刮得人耳膜生疼,“需要吗?”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从灰色开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叠纸。泛黄的便签纸,最上面一张,画着一个潦草可爱的太阳笑脸,旁边写着一行字:言意,记得买牛奶回来~ 落款是一个“索”字。

  是离索的字。我认得。她总喜欢在便签上画小太阳。

  那是……我们同居时,贴在冰箱上的便签。我珍藏着的,她死后,我把它和其他遗物一起收在了书房带锁的抽屉里。

  怎么会在她手里?

  “你看,”她晃着那叠便签,声音温柔得可怕,“她的一切,我都有。她的字,她的习惯,她的小动作,她对你说的每一句话,看你的每一个眼神……甚至,她皮肤的温度,心跳的频率……”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沉浸在某种狂热的回忆里。

  “你到底是谁?!”我崩溃地大叫,手指死死抠着工作台的边缘,冰冷的金属陷入皮肉。

  她的目光骤然聚焦,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点迷离瞬间被冰冷的嘲讽取代。

  “我是你的影子。是你不敢承认的另一面。是替你活下来的‘昔言意’。”她一字一顿,手术刀缓缓抬起,刀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也是……来收取代价的人。”

  “代价?什么代价?”

  “遗忘的代价。懦弱的代价。”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凭什么你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凭什么你能一边抱着她的遗物哭泣,一边却不敢深想她最后看你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离索最后看我的眼神?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结案前,警方给我看的现场照片。离索躺在那里,眼睛半睁着,望着天花板的方向。我当时以为那是死后的空洞……可现在,那模糊的画面被强行拉近、放大——那双渐渐涣散的瞳孔里,似乎……似乎真的凝固着某种极致的惊愕,和……指向我的、无法言说的……

  不!

  我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

  “想起来了?”她逼视着我,步步紧逼,“那天晚上,你们吵架了,对不对?为了那个快要被你们挖出来的‘真相’。她怪你太激进,你说她太犹豫……”

  争吵的片段模糊地闪过脑海。头疼欲裂。

  “然后呢?”她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诱导着,逼迫着,“你摔门走了。然后……发生了什么?谁去了你们家?谁和她发生了更激烈的冲突?”

  “不……我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我语无伦次,大脑一片混乱。

  “你真的‘回去’了吗?”她轻笑,“还是说,你根本……就没离开过?”

  轰——!

  大脑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弹。所有思绪被炸得粉碎。

  我没离开过?

  那个晚上……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空白。

  “你看,”她欣赏着我惨白的脸色,声音又变得轻柔,“你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凶手。离索也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我们’为你准备好了这一切。完美的现场,完美的遗书,完美的‘追凶者’昔言意……甚至,完美的‘凶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

  我成了凶手?

  “现在,一切都圆上了。”她叹了口气,满足又慵懒,“悲伤过度、出现幻觉、最终在挖掘挚友坟墓时精神彻底崩溃的昔言意,在发现棺中是自己尸体后,于极大的心理冲击下,在这个她自行布置的‘刑场’里……自我了结。”

  她举起手术刀,刀面映出我惊恐扭曲的脸。

  “多完美。多悲剧。媒体会爱死这个故事的。”她微笑着,用我的声音,说着最毛骨悚然的话,“符合所有人对我们名字的期待,不是吗?昔日的戏言,成了真。离索的愁绪,由你终结。”

  她最后一步踏前,我们的距离近得能呼吸到彼此的空气。她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我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后调,混合着地下室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晚安,′我’。”

  手术刀带着一道冰冷的弧光,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