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双姝计定-《燕云望:后周与辽的未战之盟》

  紫宸殿的铜壶滴漏敲过三响,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倒比殿内的气息更鲜活些。符太后坐在龙床内侧的软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腕间的玉镯——那是她与姐姐符琳的孪生信物,玉质温润,却硌得她掌心发紧。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角,冷风卷着雪沫钻进来,符琳裹着一件与符太后常穿的素色宫袍几乎一模一样的衣裳,脚步轻得像猫,走到榻前便跪了下来。她与符太后生得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朝堂打磨出的锐利,多了些常年隐居的怯懦,连声音都细弱许多:“妹妹,真要……这么做吗?”

  符太后伸手扶起她,指尖触到姐姐微凉的手背,心里一酸。当年父亲为保家族,将体弱的符琳藏在宫中偏殿,对外只说“早夭”,姐妹俩虽同住宫城,却十年难见一面。如今要让姐姐替自己躺进那冰冷的龙床,扮作已死之人,她实在不忍。

  “姐姐,没有别的办法了。”符太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帐外的风雪里,“石守信的人守在宫门外,赵匡胤的大军就快到了。宗训才七岁,若我不脱身,柴家的血脉就断了。”

  她拉过躲在屏风后的柴宗训,推到符琳面前。柴宗训攥着符太后的衣角,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眼前这个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声问:“母后,她是谁呀?”

  符琳看着孩子乌溜溜的眼睛,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儿,心一下子软了。她伸手想去摸柴宗训的头,又怯生生地收回手,对符太后点了点头:“好,我替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带宗训平安到洛阳。”

  “我以柴氏列祖列宗起誓。”符太后郑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若我护不住宗训,定无颜面见先帝。”

  王德海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药碗边搭着一方浸了麻药的棉巾。他将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对着符琳躬身道:“夫人,这药是安神的,喝了能睡得沉些,旁人探看时不会露馅。这棉巾……若有人强行要掀帐,您就捂住口鼻,装作气息已绝的模样。”

  符琳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手微微发抖,却还是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药汁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很快便有倦意涌上来。符太后扶着她躺回龙床,替她盖好绣着凤纹的锦被,只露出一截与自己一样戴着玉镯的手腕在外。

  “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别睁眼。”符太后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声音轻得像耳语,“三日后,我必派人来接你。”

  符琳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看上去与真的昏迷无异。

  王德海取来早已备好的鸡血,滴在另一块干净的锦帕上,又用银针刺破自己的指尖,挤了几滴血混进去——他的血与太后的血颜色相近,这样即便有人查验,也难辨真假。他将染血的锦帕放在符琳枕边,又拿起一旁的药碗,泼了些药汁在床沿,制造出“太后服药后骤亡”的假象。

  “太后,都妥当了。”王德海退到一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符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龙床上的姐姐,转头对柴宗训道:“宗训,过来,母后给你换衣服。”她打开榻下的暗箱,取出一套深蓝色的小布衣,那是宫人给小太监缝制的常服,“等会儿你跟着王伴伴,装作送东西的小太监,不许说话,不许抬头,知道吗?”

  柴宗训看着那身与明黄锦袍截然不同的衣服,虽不懂缘由,却还是乖乖点头,任由符太后替他换上。布衣有些宽大,套在他瘦小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伸手抓住符太后的手,小声问:“母后,我们要去哪里?不带姨母一起走吗?”

  “姨母要留在这里帮我们。”符太后蹲下身,替他系好腰带,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派人来接姨母。宗训要听话,别让母后担心,好不好?”

  “嗯!”柴宗训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将眼泪憋了回去。

  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石将军副将求见太后娘娘!”

  韩通猛地握紧腰间的佩剑,眼神一凛。他刚收到消息,石守信的副将见宫中迟迟不发丧,已带着十几个亲兵在宫门外叫嚣,扬言要“入殿探视”。

  “该走了。”符太后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刻着“柴”字的玉牌塞进柴宗训怀里,“这是先帝给你的,贴身放好,别弄丢了。”她又看向韩通,“韩将军,外面就交给你了。”

  韩通躬身应道:“末将誓死护送太后与陛下!”

  符太后走到屏风后,换上了一身灰布内侍服,又用布巾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与同样换了装的王德海、柴宗训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三个不起眼的内侍。

  韩通走到殿门口,对着外面朗声道:“太后娘娘刚服过药,正静养,不见任何人!若将军执意要闯,便是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外面传来副将的冷笑,“如今汴梁人心惶惶,太后娘娘若有不测,你担待得起吗?让开!”

  紧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脆响,显然是韩通的亲卫与副将的人动了手。殿内的几人趁机走到龙床后方——那里的金砖与其他砖块色泽略有不同,王德海弯腰按住砖缝,用力一掀,一块金砖应声而起,露出下方黑漆漆的密道入口,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太后,陛下,快请。”王德海率先跳下去,在下面扶着梯子。

  柴宗训看着深不见底的密道,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符太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定了些。“别怕,母后在。”

  她先将柴宗训抱进密道,自己随后跳下去,韩通则最后一个下来,将金砖重新盖好,又用尘土掩去缝隙,看上去与周围的地面别无二致。

  密道里没有灯,只有韩通腰间的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通道狭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的水珠时不时滴落在肩上,冰凉刺骨。

  柴宗训紧紧跟着符太后,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一步一步往前挪。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前方传来的隐约的脚步声——那是韩通安排在密道出口接应的亲卫。

  “母后,密道通向哪里呀?”柴宗训忍不住小声问。

  “通向城外的驿站。”符太后的声音在密道里回荡,“那里有先帝的旧部在等我们,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韩通加快脚步,走到出口处,轻轻推开上方的石板——外面是一片荒芜的菜园,雪地里站着十几个身着便服的亲卫,见他们出来,立刻单膝跪地:“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符太后松了口气,扶着柴宗训走出密道,冷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亲卫立刻递过来几件厚实的棉袍,符太后替柴宗训裹好,又自己穿上,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回太后,石将军的人还在宫门外与我们的人僵持,暂时没发现异常。”亲卫答道,“马车已在菜园外等候,随时可以出发去洛阳。”

  符太后点了点头,看向密道入口,心里默默念道:姐姐,委屈你了,三日后,我必来接你。

  她牵着柴宗训的手,跟着亲卫往菜园外走。马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烧着暖炉,倒比密道里暖和许多。柴宗训坐进车厢,靠在符太后怀里,眼皮渐渐沉重起来——这一夜的惊吓与奔波,让他实在太累了。

  符太后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眼神渐渐变得坚定。龙床上的姐姐还在替他们演戏,汴梁的宫城还在暗流涌动,赵匡胤的大军随时可能入城……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了。

  她带着柴宗训,带着先帝的玉牌,带着后周最后的希望,正朝着洛阳而去。那里有先帝的旧部,有坚固的城池,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在漫天风雪中,朝着西向缓缓驶去。

  而紫宸殿内,龙床上的符琳依旧安静地躺着,枕边的染血锦帕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王德海跪在殿内,听着外面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紧紧攥着袖中的假玉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撑到太后和陛下安全抵达洛阳。

  雪,还在下。汴梁的宫城看似平静,实则已被一张名为“生存”的密网悄然笼罩,而这张网的另一端,正牵着千里之外的洛阳,牵着后周最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