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李煜:等一下再去,我突然有灵感了,史官!史官:臣在-《燕云望:后周与辽的未战之盟》

  第七十章 墨渍沾桂,诗成谋定

  内侍传旨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殿外,李煜扶着御座的手指缓缓松开,指节泛白的痕迹慢慢褪去。他望着案头那团被墨汁晕开的黑点,又瞥了眼落在宣纸上的细碎桂花,忽然抬手按住正要退下的张洎:“等一下。”

  张洎脚步一顿,躬身回望:“陛下还有何吩咐?”

  “去汴梁的使者暂缓启程,徐爱卿的急召也稍候再发。”李煜的目光落在案头的笔墨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朕突然有了些灵感,需立刻记下。”

  这话让张洎微怔——方才听闻赵匡胤称帝时,陛下脸上的煞白与指尖的颤抖尚清晰可见,此刻竟还有心思顾及笔墨?但他深知李煜文人天性,每逢心绪激荡便爱以诗词抒怀,当下也不敢多劝,只躬身应道:“臣遵旨。”

  “史官何在?”李煜扬声唤道,声音穿过殿内凝滞的空气,落在殿外候命的官员队列中。

  一名身着青衫、手持竹简的官员连忙趋步而入,跪地叩首:“臣在!陛下有何谕示?”

  “今日之事,需以诗记之,你且近前记下。”李煜走到案前,将沾染墨渍的宣纸稍稍推到一旁,重新铺开一张素笺。他提起狼毫,笔尖在砚台中轻蘸,墨香混着殿外飘入的桂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散。

  张洎站在一旁屏息观望,只见李煜的笔尖悬在素笺上方,迟迟未落下。方才那片刻的镇定似又被搅乱,他的目光掠过舆图上“淮南”二字,又扫过窗外簌簌飘落的桂花,指尖微微颤动——那是糅合了旧恨、惊惧与孤注一掷的复杂心绪,是南唐天子在乱世棋局中的无声呐喊。

  殿外的风声渐缓,桂花落在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李煜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墨迹在素笺上流淌开来:

  《临危书怀》

  淮水曾流万骨血,柴旗旧恨刻心尖。

  黄袍骤加汴梁月,孤垒惊传宋主笺。

  释怨非因轻社稷,联辽只为护山川。

  桂花落尽秋光紧,且把锋芒藏笔端。

  笔尖落下最后一笔“端”字,李煜猛地顿住,狼毫在素笺上微微一顿,又添了一个沉重的墨点,恰如他此刻沉坠的心境。他盯着诗句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狼毫拍在案上,墨汁溅起,落在那行“淮水曾流万骨血”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痕迹,倒像是当年淮南战场上未干的血迹。

  “陛下……”史官捧着竹简,小心翼翼地念出诗句,声音带着几分动容。“淮水曾流万骨血”一句,道尽了南唐与后周在淮南的连年征战之痛——当年柴荣三征南唐,寿州城下尸横遍野,淮水为之染红,这份仇恨南唐君臣无人敢忘。可“释怨非因轻社稷”又笔锋一转,将放下世仇的无奈与决绝道得透彻:不是忘了旧恨,而是为了护住江南山川,不得不与昔日仇敌暂结连理。

  李煜闭上眼,指尖划过“黄袍骤加汴梁月”一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可知朕为何要写‘释怨’二字?”

  史官连忙躬身:“陛下以社稷为重,舍个人恩怨而谋国家存续,此乃明君之度。”

  “明君?”李煜自嘲地笑了笑,睁开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迷茫,只剩一片清明,“朕不过是个快要守不住祖宗基业的君主罢了。”他转向张洎,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这首诗,你且誊抄两份,一份存入史馆,留待后世评说;另一份随使者一同送往汴梁,亲手交给赵匡胤。”

  张洎大惊:“陛下!赵匡胤刚篡周称帝,正是心疑之时,此诗中‘黄袍骤加’‘联辽’等语锋芒毕露,恐惹他猜忌!”

  “猜忌本就难免,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坦然示之。”李煜指着诗句,字字铿锵,“‘淮水曾流万骨血’是告诉他,南唐从未忘过淮南之仇;‘释怨非因轻社稷’是告诉他,朕与柴氏往来,绝非真心归附,不过是为了自保;‘联辽只为护山川’更是明说,若他敢南下,南唐便会联辽抗衡。”

  他顿了顿,拿起那纸诗作,指尖在“且把锋芒藏笔端”上轻轻敲击:“但这最后一句,是给他留的余地——朕此刻暂不与他兵戎相见,愿先观其行。他若肯容南唐苟存,江南便还是他眼中的富庶之地;他若执意南征,这‘笔端’藏着的锋芒,便会化作林将军麾下的刀枪。”

  张洎闻言恍然大悟,先前的疑虑瞬间消散:“陛下高见!此诗看似抒怀,实则是一封无声的国书,既显南唐风骨,又藏震慑之意,赵匡胤见之,必会掂量三分。”

  “不止于此。”李煜将诗作递给史官,“你即刻将诗稿誊清,再附一份文书,写明南唐愿遵宋为正统,岁币如旧,但求保淮南之地安宁。文书要软,诗句要硬,软硬兼施,方能让他暂缓兵戈。”

  “臣遵旨!”史官连忙应下,捧着诗稿快步退去。

  张洎望着史官的背影,又看向李煜,眼中多了几分敬佩:“陛下此举,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为与辽结盟争取了时间。只是徐爱卿那边……”

  “徐爱卿那边不必急。”李煜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燕云”与“金陵”之间的连线,“赵匡胤刚登基,禁军尚未完全驯服,朝中旧臣对他多有猜忌,他若此时南征,便是腹背受敌。朕料定他至少需半年时间稳固朝局,这段时间,足够徐爱卿与辽朝敲定盟约。”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淮南防线的标记上:“方才林将军说各州粮草已陆续运抵,军心稳定,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底气。赵匡胤若敢贸然动兵,林将军在淮南的防线,便是他跨不过的铁闸。”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前那名神色慌张的内侍再次闯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跪地禀道:“陛下!徐大人从途中传回急报,辽使听闻赵匡胤称帝,心生疑虑,已在楚州滞留,不肯再南下!”

  张洎脸色骤变:“辽使这是怕得罪新朝,想要反悔?”

  李煜却显得异常平静,他接过急报展开,只见徐铉在信中写道:“辽使耶律塔烈闻宋主登基,称‘宋强周弱,结盟恐引火烧身’,坚请暂驻楚州,待辽廷新谕。”字迹潦草,显是徐铉急着送信,下笔仓促。

  “果然如此。”李煜将急报放在案上,指尖在“结盟恐引火烧身”几字上划过,“耶律璟本就对结盟心存疑虑,不过是被徐爱卿说动,又不愿赵匡胤得意才松口。如今赵匡胤称帝,辽人自然要重新掂量。”

  “那该如何是好?”张洎急道,“若辽使折返,盟约告吹,南唐便真成了孤家寡人!”

  “无妨。”李煜拿起方才写就的诗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诗,或许不止能稳住赵匡胤,还能打消辽人的疑虑。张洎,你即刻备两份厚礼,一份送往汴梁,由使者持诗稿与文书面见赵匡胤;另一份你亲自带去楚州,见徐爱卿与辽使耶律塔烈。”

  他将诗稿递给张洎,补充道:“你告诉耶律塔烈,此诗乃朕亲笔所书,‘联辽只为护山川’一句,是南唐的承诺;‘桂花落尽秋光紧’是时局的急迫。再告诉他,赵匡胤贪婪狠戾,若南唐覆灭,辽朝燕云必受威胁,这盟约不是帮南唐,是辽朝自保的屏障。”

  张洎接过诗稿,只觉这薄薄一张素笺竟重逾千斤——它既承载着南唐的文人风骨,更藏着天子的政治智慧,是乱世中以文为刃的孤注一掷。他躬身叩首:“臣定不辱使命!”

  “还有,”李煜叫住正要转身的张洎,语气郑重,“告诉徐爱卿,不必催逼辽使,只需将赵匡胤在寿州劫掠的旧案再翻出来,给耶律塔烈看看。辽人最忌中原出强势君主,赵匡胤的狠戾,便是我们结盟最好的凭据。”

  “臣谨记!”张洎重重叩首,起身持着诗稿,大步流星地走出澄心堂。

  殿内只剩李煜与刚誊清诗稿返回的史官。史官将誊清的诗稿呈上,躬身道:“陛下,诗稿已誊录完毕,是否即刻存入史馆?”

  李煜接过诗稿,目光落在“且把锋芒藏笔端”一句上,轻轻摇头:“暂缓存入。待徐爱卿与辽朝敲定盟约,林将军筑牢防线,再将此诗公之于世。”他顿了顿,指尖拂过诗稿上的墨痕,“那时,这诗才不是孤愤之语,而是南唐站稳脚跟的见证。”

  史官应道:“臣明白。”

  李煜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秋风带着浓郁的桂香涌入殿内,吹起案上的诗稿边角。他望着远处金陵城的轮廓,心中一片清明——赵匡胤的黄袍加身,虽打乱了先前的部署,却也让他彻底看清了乱世的本质:没有永恒的仇敌,只有永恒的生存。与柴氏释怨,向辽朝求援,对赵匡胤示好又藏锋,每一步都是险棋,却也是南唐唯一的生路。

  “传旨给林将军。”李煜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沉稳,“让他加紧操练兵马,尤其要守住寿州、楚州等淮南要地,若宋军有任何异动,即刻上报。”

  “臣遵旨!”史官连忙提笔,在竹简上记下谕示。

  李煜重新走回案前,拿起那支狼毫,在先前沾染墨渍的宣纸上轻轻勾勒——那团晕开的墨点,被他改画成一株倔强的桂枝,枝干虽细,却顶着几片沾霜的叶子,在秋风中傲然挺立。他望着这幅即兴而作的画,又看了眼一旁的诗稿,喃喃自语:“桂花落尽秋光紧,可江南的春天,总要试着守一守。”

  殿外,张洎带着厚礼与诗稿已疾驰出城,朝着楚州方向而去;前往汴梁的使者也已备好行囊,持着另一份诗稿与文书,即将踏上征程。徐铉在楚州的驿馆中焦躁等待,辽使耶律塔烈正对着辽廷的密信皱眉沉思;林仁肇在淮南的城楼上挥剑练兵,甲胄上的霜气映着秋日的晨光;而汴梁的皇宫里,赵匡胤正对着群臣商议如何处置南方诸国,目光在南唐的疆域上停留了许久。

  风卷着桂花,从金陵飘向淮南,又飘向遥远的汴梁与辽境。那首《临危书怀》随着使者的脚步,即将穿越乱世的烽烟,落在两个帝王的案头,成为这场博弈中最特别的一枚棋子。

  李煜放下狼毫,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清楚——这首诗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至少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面对变局只会颤抖的君主,而是在破碎棋局中,试着重新落子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