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底下,有根在走-《凛冬录》

  新洞穴的岩壁在火把下泛着青灰色,苏芽的指节抵着洞壁,触感干燥得几乎要擦出火星。

  她数着脚步,第十步时靴底碾过一粒碎石——咔嗒,回音比之前闷了三分。

  \"三间石室。\"

  她转头对燕迟说,声音里裹着热气

  \"最里间能囤粮,中间做暖房,外间住人。\"

  小禾扯了扯她的衣袖,炭笔在掌心写:\"热乎气往这边走。\"她指尖指向洞底,发梢沾着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落进衣领。

  阿青早扛着冰镐冲在前头,冰镐头磕在地面的闷响里,突然传来\"叮咚\"一声——像石子落进了水潭。

  \"停。\"

  苏芽按住阿青的手腕。

  众人围过来时,地面已洇开巴掌大的湿痕,正中央的石缝里,一滴水珠\"啪\"地砸在她手背上。

  不凉,甚至带着丝温意。

  燕迟蹲下身,用陶碗接了半盏。

  他凑到鼻尖嗅了嗅,又抿了一小口,喉结动了动

  \"微甘,没土腥气。\"

  火把映得他眼尾发亮

  \"能喝,引到外头的冻土上,说不定能浇出苗。\"

  苏芽没接话。

  她半跪着,指甲刮开渠边的泥,借着火光看——泥里嵌着细密的爪印,比老鼠大些,爪尖却更钝

  \"去拿捕鼠笼。\"

  她对老耿说

  \"今晚下在渠边。\"

  老耿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好\",转身时冰镐撞在岩壁上,发出闷闷的响。

  第二日清晨,笼子里的灰毛地鼠还在扑腾。

  苏芽用产钳剖开它的肚子,胃囊里挤出半冻的绿渣——是苔根,还有几丝蕨茎的纤维。

  \"它活过了这个冬天。\"

  她举起胃囊给围过来的流民看

  \"说明地底下长得出吃的。\"

  人群里炸开一声抽气。

  春桃怀里的婴孩被惊得哭起来,她却顾不上哄,只盯着那团绿渣喃喃

  \"真能......\"

  \"能。\"

  苏芽把地鼠残骸扔进火塘,火星子\"噼啪\"溅在她手背上

  \"现在开渠。\"

  石柱撸起袖子,冰凿砸在岩壁上的脆响里,柳六郎抱着账本跟在他后头,笔尖在纸上飞

  \"一号渠长五丈,宽半尺......\"

  老耿扛着半人高的碎石块经过苏芽身边,他鬓角的白发沾着石粉,脚步比前几日稳当许多。

  变故出现在第三日未时。

  春桃撞开洞门时,发辫上的冰碴子落了苏芽一脸:\"芽姐!

  暖棚的菜苗歪了!\"

  苏芽跑得比她还快。

  掀开洞口的兽皮帘,外头的风雪卷进来,刮得她眼眶发酸。

  暖棚的草席下,新冒出的菜苗东倒西歪,原本湿润的土面裂开蛛网状的缝。

  她蹲下身,指尖插进土底——干的,比雪还干。

  \"停凿!\"

  她突然拔高声音。

  正在凿岩的石柱手一抖,冰凿\"当\"地砸在脚边。

  所有人静下来时,苏芽伏地贴住地面。

  洞底的水流声变了。

  原本\"汩汩\"的闷响,此刻像被抽了鞭子的马,\"哗哗\"地往东边窜。

  她猛地抬头,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

  \"暗渠改道了!

  施工震松了岩层,水往东边跑了!\"

  \"那地基......\"

  老耿的声音发颤。

  \"失水收缩。\"

  苏芽抄起身边的陶瓮

  \"停了东边的凿子,去西边开引流口!

  用陶瓮接水,给地基回灌!\"

  她转向小禾

  \"尿煮沸,混雪苔粉,洒在苗根上。\"

  小禾愣了愣,随即猛点头,扯着春桃往茅房跑。

  \"根不怕冷,怕干。\"

  苏芽蹲在菜苗前,轻轻扶正一株歪倒的嫩苗,指尖沾了些混着尿的雪苔粉

  \"等水回来,它们能活。\"

  三日后,暗渠的水声重新变得沉稳。

  暖棚里的菜苗直起腰杆时,燕迟在账本上写下

  \"水无形,却可算;地不言,却可听。\"

  第七日天没亮,苏芽就揣着火把进了暗渠。

  小禾举着炭笔跟在她身后,阿青扛着冰镐断后。

  渠水漫过靴底,凉意透过皮靴往骨头里钻,却比外头的风雪暖上几分。

  \"停。\"

  苏芽突然停步。

  岩壁上有道浅痕,不似刀斧,倒像被什么尖爪挠出来的——歪歪扭扭,像个\"艹\"字头。

  小禾踮脚,炭笔在岩壁上补了两笔。

  三个字慢慢显出来:这里生。

  更深处的暗渠突然开阔。

  火把照亮的瞬间,苏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岩壁上爬满翡翠色的苔藓,几株半人高的蕨类从石缝里钻出来,叶片上挂着水珠,在火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一只雪蛙\"扑棱\"跳进渠水,溅起的水花落在苏芽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活物的生气。

  她蹲下身,扯下一株苔根。

  指甲掐开根须,清亮的汁液渗出来,沾在指腹上黏糊糊的

  \"这地在养自己。\"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不用等春天,我们就能把热泉引到田里。\"

  回程时,老耿突然\"扑通\"跪在渠水边。

  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铁钥匙,铁链子上还沾着锈

  \"我爹的钥匙。他守军仓时总说,粮要藏得深,藏得久......\"

  他喉结动了动

  \"可他不知道,这谷里的活物,比粮藏得更深。\"

  苏芽接过钥匙。

  钥匙柄上刻着\"耿\"字,磨得发亮。

  她按了按老耿的肩

  \"你爹错了路,你走对了。\"

  老耿抬头时,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却没掉泪——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做,比如当筑谷监工。

  小禾在岩壁上写完最后一笔时,洞外的风雪正撞得岩缝呜呜响。

  那缕幽蓝的光不知何时漫延开来,透过冰层照进洞来,在\"根在走,我们在\"的字迹上流转,像大地终于睁开了眼。

  苏芽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石柱在量渠宽,柳六郎在核对陶瓮数目,老耿正蹲在暖棚边给菜苗培土。

  她摸了摸怀里的《工器图录》,地热引渠的草图被体温焐得温热。

  该定规矩了。她想。

  洞外的风雪突然大了些,吹得洞口的兽皮帘猎猎作响。

  有人喊了声

  \"芽姐,吃饭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时靴底碾过一粒碎石——那是从暗渠带回来的,沾着苔汁的碎石。

  明天,她要把所有人叫到一起。

  她望着跳跃的火光,心里已经有了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