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荒谷生息-《绝命一枪:抗日风云录》

  刺眼的阳光,温暖的河滩,清新的草木芬芳。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硝烟、爆炸和死亡的世界。

  沈月的狂笑声在这片宁静的山谷中缓缓平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比置身“黑龙口”时更加深沉的虚脱和寒冷。

  她活下来了。

  她看着自己那双被泡得发白、肿胀、沾满血污和泥垢的手。

  她又缓缓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那个同样瘫在河滩上大口喘息的断臂柱子。

  她看到了那个躺在简陋木筏上,被阳光刺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的昏迷不醒的林枫。

  “守护之刃”二十人,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一个肩膀脱臼、精疲力竭的女人。

  一个断了右臂、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兵。

  一个截断了左腿、胸口破了一个洞、正在被败血症疯狂吞噬生命的活死人。

  沈月缓缓地爬了起来。

  她那刚刚才品尝到“生”的喜悦的脸,再一次被那如同铁锈般的冷静和坚毅所覆盖。

  她是这支队伍最后的指挥官。

  “柱子。”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在……嫂子……”柱子艰难地回应。

  “这里不安全。”

  沈月的目光如同鹰隼飞快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山谷。

  这里太开阔了。

  那道他们冲出来的瀑布虽然隐蔽,但这片河滩却是一览无余。

  如果 有日军的侦察机或者山里的猎户路过,他们就是三个活生生的靶子。

  “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沈月蹚着那齐膝深的清澈河水走到了林枫身边。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滚烫!

  那种足以将湿布瞬间烤干的温度,让她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高烧没有退……”

  她又飞快解开了那早已被污水浸透的绷带。

  断腿的伤口已经红肿得如同发面的馒头,边缘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胸口那被她用军刺刺出的伤口更是开始流出黄绿色的脓液。

  “嫂子……”柱子也挣扎着爬了过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他……他快不行了……”

  “他死不了。”

  沈月的声音冰冷而固执。

  “我不让他死。”

  “他就死不了!”

  她猛地撕下了自己那还算干净的里衣浸入冰冷的河水。

  她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度,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林枫那滚烫的身体!

  “物理降温……”

  “柱子!!”

  “在!”

  “把我们所有的干粮和药品集中起来!”

  “然后去瀑布后面那个山洞!”

  “侦察!!”

  “是!”

  柱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知道这个比他还瘦弱的女人,此刻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

  半个小时后。

  柱子脸色惨白地回来了。

  “嫂子……”

  “山洞很安全……”

  “很干燥,也很隐蔽……”

  “但是……”

  他艰难地举起了那仅剩的半个黑得如同石头的麦麸饼子,和一个早已空空如也的急救包。

  “我们……”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盘尼西林没了……”

  “止血粉也没了……”

  “吃的就剩下这么一口……”

  “而且……”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刚才在山谷口看到了……”

  “那是日军的‘人圈’……” (注:“人圈”,日军在占领区为防止百姓资助八路军,用铁丝网和壕沟圈起来的集中居住区)

  “这片山谷……”

  “是在鬼子的封锁线里面!!”

  这个消息如同一柄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这两个刚刚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心上。

  他们没有逃出。

  他们只是从一个小一点的地狱,跳进了一个大一点的牢笼。

  沈月的身体晃了晃。

  她看着那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嫂子……”

  柱子看着她那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脸慌了。

  “你……你别……”

  “呵……”

  沈月突然笑了。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

  她看着那个躺在木筏上,即使处在高烧和昏迷中眉头依旧紧紧锁着的男人。

  她那本已暗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高烧更滚烫,比绝望更深沉,比这山谷更坚韧的……光。

  “柱子。”

  “在!”

  “你怕死吗?”

  “我……”柱子愣住了。

  “我怕。”沈月没有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我怕得要死。”

  “我怕他死了。”

  “我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卫国了……”

  “所以……”

  她猛地站了起来!

  她将那仅剩的半块石头般的干粮塞进了柱子的怀里!

  “你!”

  “把他给老子弄进山洞里去!”

  “用你那只剩下的手!用你的牙!用你的腿!”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天黑之前!”

  “我要看到他躺在干燥的草堆上!”

  “你……”柱子目瞪口呆,“嫂子……你要去哪?!”

  沈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了河边。

  她捡起了一块被河水冲刷得无比锋利的片岩。

  她又折断了一根从木筏上散落的、最坚硬的、带着倒刺的木棍。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在水中倒映出的狼狈不堪的、如同野人般的影子。

  她想起了那把已经坠入深渊的“猎鹰”。

  她笑了。

  “‘猎鹰’没了……”

  “但是猎人……”

  “还在。”

  她转过头看着柱子那张震惊的脸。

  她那沾满了泥污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无比自信却又无比残忍的笑容。

  “我去……”

  “打猎。”

  ……

  日军重占领区,太行山,某无名山谷。

  一个失去了武器的狙击手。

  一个失去了右臂的战士。

  一个失去了左腿的指挥官。

  三个加起来只剩下“四肢”的残兵。

  他们那比任何史诗都更加艰难的归途,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清晨……

  开始了。

  沈月没有时间去寻找什么草药。

  她知道林枫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草根。

  他需要的是最原始、最宝贵的蛋白质!

  和那只有动物才有的……新鲜的血肉!

  她如同一只最耐心也最致命的雌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看似和平、实则危机四伏的山林。

  她那双曾经用来锁定千米之外敌寇的眼睛,此刻正在仔细分辨着地上那些最细微的……痕迹。

  兔子的粪便。

  野鸡的羽毛。

  甚至是山鼠打出的新土。

  ……

  傍晚。

  当柱子终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林枫连拖带拽地弄进了那个干燥隐蔽的瀑布山洞时,他几乎虚脱。

  他刚想瘫倒在地。

  一阵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柱子的身体猛地绷紧!他一把抓起了身边那唯一的“武器”—— 一块尖锐的石头!

  “谁?!”

  “我。”

  沈月的身影如同一个幽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沾满了更多的泥土和草屑。

  她的左肩高高地肿起。

  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

  在她的那只完好的右手上,却提着……

  两只早已被拧断了脖子的肥硕野兔。

  和一大捧散发着清香的、带着锯齿状叶子的薄荷。

  和几根被她连根挖起的、沾满了新鲜泥土的苦涩草根。

  “嫂……嫂子……”

  柱子那独臂的汉子,在看到那两只还在滴血的兔子时,他再也控制不住。

  他一个一米八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有……有救了……”

  “队长……有救了……”

  沈月没有理会他的哭泣。

  她将那两只兔子熟练地扔在了地上。

  她又捡起了那两块早已准备好的燧石。

  “别哭了。”

  她低着头开始钻木取火。

  火光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中亮起。

  那是文明的火焰。

  也是希望的火焰。

  “把兔子的血挤出来。”

  “和薄荷叶一起捣碎。”

  “去给林枫……”

  “降温。”

  她的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