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指铃谶-《十卷长恨天》

  虎符血晶在碑内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如同深渊凝视的眼眸。那通过血泪蛊链接传来的、沈砚与这血晶之间诡异的共鸣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云知微的心头,让她窒息,让她战栗。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现在死。

  这个念头,并非出于怜悯或残存的情愫,而是一种更冰冷的、基于现状的判断。这玄冰碑,这虎符血晶,这背后显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甚至可能与兄长的死、与那场古老的战争息息相关。而沈砚,作为这一切的关键节点,作为可能与这虎符血晶产生唯一联系的人,他若此刻死去,所有的线索或许将彻底中断,真相将永埋冰原。

  她需要他活着。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承载秘密的、痛苦的容器。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自我厌恶,仿佛连灵魂都被这冰原的严寒玷污。

  风雪依旧,但她的目光却不再茫然。她死死地盯着碑内那虎符形状的血冰晶,又看向身旁气息如同游丝的沈砚。那共鸣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像风中残烛,维系着他最后一线生机。

  必须……加强这种联系?

  如何加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枚滚落雪中、引发了一连串恐怖记忆的青铜铃上。

  这铃铛,与兄长的死有关,与沈砚的被迫有关。它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诡异的力量,能够穿透时空,搅动记忆,甚至……影响现实?

  方才,她只是拨动那锈死的铃舌,便引动了血泪蛊链接,让她窥见了兄长战死的残酷真相(或者说,是真相的一部分?)。

  如果……再次引动它呢?用它那诡异的力量,去刺激这虎符血晶与沈砚之间的共鸣?

  这个想法疯狂而危险。谁也不知道再次摇响(或者说,以某种方式引动)这青铜铃,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能是更恐怖的记忆冲击,可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反噬,甚至可能……直接摧毁沈砚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机。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这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值得一试。

  云知微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如同刀子刮过喉间的碎片,带来一阵剧痛。她挣扎着,朝着那枚青铜铃爬去。

  每一下挪动,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铃身时,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上面仿佛残留着兄长鲜血的温度(那只是幻觉,她知道,但那感觉却如此真实)。

  她将青铜铃紧紧攥在掌心,那锈死的铃舌硌着她的皮肉。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在沈砚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他那只之前被她引导着、在玄冰碑上烙字而血肉模糊的食指上。

  那根手指,青紫肿胀,指尖与暗红的血冰冻结在一起,惨不忍睹。但此刻,在云知微眼中,它却成了一个……祭品?或者说,一个媒介?

  一个连接青铜铃、沈砚、以及碑内虎符血晶的……媒介。

  一个更加悖德、更加残忍的仪式,在她心中成型。

  她爬回沈砚身边,用自己冻得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他那根受伤的食指。

  昏迷中的沈砚,身体本能地痉挛了一下,那通过链接传来的、指尖被触碰的尖锐痛楚,让云知微也蹙紧了眉头。

  她无视那痛楚,握紧他的手指,然后,将那只青铜铃,缓缓地、套在了他那根血肉模糊的食指之上!

  铃铛很小,套在成年男子的手指上显得有些滑稽,但此刻,那沾染着血污和冰晶的青铜铃,悬挂在他那根象征着痛苦与书写(烙印)的手指上,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的仪式感。

  完成了这一步,云知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沈砚那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唇,心中那片冰原,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但她很快便将那丝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握着他套着铃铛的手指,引导着,缓缓地、朝着玄冰碑上,那片暴露出来的、镶嵌着虎符血晶的墨黑色冰面,按了下去!

  目标是……虎符图案的核心!

  指尖(连同那枚青铜铃)与冰面接触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清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嗡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那被强化的血泪蛊链接中炸响!如同有人用冰冷的锤子,狠狠敲击了她的灵魂!

  与此同时,那枚套在沈砚手指上的青铜铃,铃身之上那些模糊的古老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的光芒!那锈死的铃舌,在这光芒的笼罩下,竟然……剧烈地、自主地震动起来!

  “叮铃铃——!!!”

  一声清脆到诡异、带着金属摩擦般刺耳杂音的铃响,猛地爆发出来!这声音仿佛具有实体,如同无形的波纹,以青铜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撞击在玄冰碑上,撞击在四周的冰雪上,也狠狠地……撞击在云知微和沈砚的意识深处!

  “啊——!”

  云知微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要被这音波撕裂!无数更加混乱、更加庞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那被音波剧烈震荡的血泪蛊链接,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不再是单一的视角!而是无数画面、无数声音、无数情感的碎片疯狂交织、碰撞!有兄长云凛在战场上睥睨纵横的英姿,有他私下里对她温柔浅笑的画面;有沈砚在阴暗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寂,有他被胁迫时那绝望而疯狂的眼神;有那南洋蛊师阴冷诡谲的低语;还有……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模糊、仿佛来自遥远前朝的、金戈铁马与宫廷倾轧的景象……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她的意识中翻滚、切割,带来无法形容的混乱与痛苦!

  而与此同时,那玄冰碑内的虎符血晶,在青铜铃诡异音波的刺激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血月般的刺目红光!那红光仿佛活物,扭曲着,蠕动着,与沈砚心口疤痕散发出的微弱光泽激烈地交织、共鸣!

  “呃啊啊啊——!”

  原本昏迷的沈砚,在这双重(音波与红光)的剧烈刺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清醒的神采,只有一片彻底的、被痛苦和某种外来意志占据的混沌与疯狂!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那根套着青铜铃、按在虎符血晶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通过血泪蛊链接,云知微清晰地“感觉”到,两股庞大而邪恶的力量——一股来自青铜铃的诡异音波,一股来自虎符血晶的煞气——正以沈砚的身体为战场,进行着惨烈的冲突与……某种程度的融合?!他的经脉在寸寸断裂,他的心脏在疯狂擂动,那心口的蛊虫发出濒死的尖啸!

  他在被撕裂!被这两股力量从内部撕碎!

  而她也同样承受着这撕裂的痛苦!

  就在云知微以为自己和他都要在这恐怖的仪式中彻底崩溃、化为齑粉的时刻——

  那枚套在沈砚手指上的青铜铃,在持续的音波震动和血光冲击下,那锈死的铃舌,终于……“咔嚓”一声,从根部……断裂了!

  断裂的铃舌,并非金属,而是一小截……颜色暗沉、质地奇特、仿佛经过特殊处理的……骨质物体?!

  而在这截骨质铃舌断裂、脱落的瞬间,那持续不断的、刺耳的铃响,戛然而止!

  幽蓝色的光芒与血红色的光芒也骤然收敛!

  所有的异响、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力量冲突,都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骤然停止!

  冰原上,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云知微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大脑如同被掏空,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沈砚也再次软倒下去,双眼紧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但那通过链接传来的生命波动,却并未消失,反而……似乎因为那两股冲突力量的骤然停止,而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诡异的……平衡?

  他暂时……不会死了?

  云知微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玄冰碑。

  碑面上,那虎符血晶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但图案依旧清晰。而在那虎符图案的正中央,原本光滑的墨黑色冰面上,赫然多了一个东西——

  正是那截从青铜铃上断裂脱落的、骨质的小小铃舌!

  它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精准地镶嵌在了虎符图案的核心位置,如同画龙点睛之笔!

  铃舌断,铃响止。

  而虎符……似乎因此而……完整了?

  云知微看着那镶嵌在虎符核心的骨质铃舌,又看看沈砚那根依旧套着无声铃铛、指尖血肉模糊的手指,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缓缓浮现。

  这青铜铃……这虎符血晶……沈砚的身体……

  它们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可怕的联系?

  那截作为铃舌的骨头……又是来自何人?

  兄长的金钗指引她看到虎符,而这青铜铃的断裂,似乎……让这虎符显露出了更深层的秘密?

  她挣扎着看向那截骨质铃舌,试图看清它的细节。

  就在她的目光聚焦的瞬间,那截暗沉的骨头表面,似乎……浮现出了几个极其微小、却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刻字……

  那字迹,她熟悉到刻骨铭心——

  是兄长的笔迹!

  而那几个字是……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