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钗影蚀-《十卷长恨天》

  恨与疑,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云知微的心腔中疯狂撕咬、缠绕。那只悬在沈砚脖颈上方的手,终究没能落下。杀意被那强行涌入的、属于他的绝望记忆暂时冻结,却并未消散,只是化作了更加沉重、更加窒息的块垒,淤积在喉头,与那些骨哨碎片一起,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僵坐在雪地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身旁气息奄奄的沈砚,又缓缓移向那枚静静躺在雪中、如同诅咒源头的青铜铃。兄长的死,沈砚的被迫,家族的安危,她自身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因这枚小小的、锈死的铃铛,而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是哪一种“真相”,都浸满了鲜血与痛苦,都足以将她彻底摧毁。

  疲惫如同潮水,再次漫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她太累了,累到连恨的力气都快要失去。身体的伤痛,精神的折磨,在这无垠的冰原和酷寒的侵蚀下,已然达到了极限。

  她缓缓地、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收回了那只悬着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目光再次落回那座玄冰碑。

  “知微”。

  “未亡人”。

  还有那月光下,扼喉与拥抱交织的扭曲投影。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凌迟。

  风雪不知何时又悄然加剧,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落下,试图将碑上的字迹、将地上的人、将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彻底掩埋。气温似乎也在急剧下降,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附着在睫毛、发梢之上。

  云知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伴随着一种诡异的、仿佛生命正在被缓慢抽离的虚弱感。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等她做出任何抉择,她和沈砚,都会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冰原之上,成为两具依偎在玄冰碑下的无名冰雕。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玄冰碑上那“未亡人”三个字周围,之前被沈砚心头热血腐蚀出的凹陷区域,因为持续的风雪吹拂和极寒的冻结,边缘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那凹陷的冰面,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邃了一些,隐隐泛着一种……暗沉的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冰层之下,缓缓显现?

  是错觉吗?

  云知微挣扎着,向前挪动了一点,凑近那碑面,仔细看去。

  不是错觉!

  在那“未亡人”字迹下方的凹陷冰面深处,随着外层冰晶因为持续的低温而变得更加剔透,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轮廓,正一点点地、如同沉船浮出水面般,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轮廓……

  那是一支……金钗的轮廓!

  线条流畅,钗头似乎还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正是女子常用的式样!而且,那轮廓……她无比熟悉!

  是兄长云凛当年在她及笄之年,亲手为她打造、赠予她的那支缠枝芙蓉金钗!她一直贴身珍藏,视若珍宝!直到三年前那场“坠崖”,她才以为它遗失了!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玄冰碑的内部?!

  云知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地盯着那冰层下越来越清晰的金钗轮廓,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

  这支金钗,应该早已遗落在三年前的崖底,或者……随着她的“死亡”而不知所踪。它绝无可能出现在这万里之外的极北冰原,更不可能被冰封在这诡异的玄冰碑内部!

  除非……

  一个让她浑身血液逆流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除非……她当年“坠崖”之后,有人找到了它。并且,将这支代表着兄长与她之间深厚情谊的金钗,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封印在了这座玄冰碑之中!

  是谁?

  谁能做到这一点?谁又有动机这样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身旁昏迷不醒的沈砚。

  是他吗?

  是他找到了这支金钗,然后……将它封印于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提醒她兄长的存在?是为了加剧她的痛苦?还是……有着别的、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目的?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原上的暴风雪,在她脑海中疯狂席卷。

  而就在这时,更让她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冰层下的金钗轮廓,在完全显现之后,似乎……并非静止不动!

  它那尖锐的钗尾,正对着的方向……赫然是碑面上那“未亡人”三个字中,“亡”字的那一点!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连接着钗尾与那一点。

  紧接着,云知微清晰地“看”到,那金钗的轮廓,似乎在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消融?

  不,不是消融!

  是那金钗轮廓所在的玄冰,正在被某种力量……从内部……腐蚀?!

  那暗沉的光泽,正是腐蚀的迹象!而那腐蚀的源头……似乎……正是那金钗本身?!

  这玄冰坚硬逾铁,连沈砚的心头热血也只能蚀刻出字迹,无法真正损毁。是什么力量,能让这金钗的轮廓,从内部开始腐蚀这万古玄冰?!

  云知微猛地想起,兄长当年将这金钗赠予她时,曾半开玩笑地说过,这钗身内,他以云家秘法藏入了一缕“破障金精”,寻常不显,但若遇至阴至寒之物,或可引动,有融冰蚀玉之奇效……

  破障金精……至阴至寒……玄冰碑……

  难道……

  一个更加大胆、更加令人心惊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兄长早已预料到什么?他在这金钗中暗藏“破障金精”,并非无意之举,而是……有意为之?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破除某种……极寒的封印或障碍?

  而这玄冰碑,这至阴至寒之物,恰好引动了金钗内的“破障金精”?

  所以,这金钗轮廓的显现,并非偶然?它被封印在此,也并非为了折磨她,而是……为了在某个关键时刻,指引她,或者……助她破除眼前的困境?!

  是谁封印了它?是沈砚吗?如果是他,他知不知道这金钗的秘密?他封印于此,是为了困住她,还是……为了在绝境中,给她留下一线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生机?

  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这冰原之上,还有谁知道这支金钗的存在?还有谁,拥有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段?

  云知微看着那在冰层下缓缓“腐蚀”玄冰的金钗轮廓,看着它钗尾遥遥指向的“亡”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再是简单的仇恨与痛苦的纠缠。

  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更复杂的布局与意图。兄长的死,沈砚的背负,她的命运,仿佛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而这枚突然显现的金钗,就像是网上的一个线头……

  她该抓住这个线头吗?

  顺着这金钗的指引,会通向何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迷雾背后的真相?

  冰原的风雪依旧肆虐,寒意刺骨。

  云知微蜷缩在碑下,看着冰层内那缓慢而坚定地腐蚀着玄冰的金钗轮廓,又看看身旁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沈砚。

  前路是未知的迷雾与可能的陷阱。

  身后是即将被冰雪彻底掩埋的、爱与恨都无法厘清的过去。

  她该怎么办?

  是留在这里,与这玄冰碑、与沈砚、与所有的秘密一同冻结成永恒的谜团?

  还是……抓住这金钗显现所带来的、唯一一丝诡异的“生机”,踏入那更加深邃莫测的未知?

  那冰层下的金钗,依旧在无声地、缓慢地腐蚀着。

  像是在倒数。

  又像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