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末路狂歌-《南枝栖锦世》

  狄戎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和迫不及待的浮躁。

  看到斗篷遮面的“周文渊”,他毫无怀疑,只当对方是谨慎过头,大咧咧坐下:“周相爷也太小心了。这王城,很快就是本皇子的了,你还在怕什么?!”

  “周文渊”压低嗓音,拱手道:“二殿下见谅,老夫身份敏感,不得不防。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听闻殿下之前苦心安排的私银线已被大楚连根拔起,昭武城也失守被夺回。扰乱大楚经济的计划功亏一篑,还折损了边境几座城池。殿下接下来有何妙计?又需要老夫如何配合?”

  狄戎脸上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阴鸷,随即被更大的狂妄淹没。

  他拍案而起,酒气喷涌:“失败?区区小挫而已!周相爷,你听好了!过不了几天,本皇子就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到那时,你只需把大楚最新的边防图给我!然后,再配合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调离楚怀蘅的军粮,把他的军队困死在边境!等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刀都拿不动的时候,本皇子亲率铁骑,一举南下,踏平大楚!你就是我开疆拓土的功臣!”

  “周文渊”假装“震惊”不已:“殿下雄才大略,只是……北境王难道已属意传位于殿下了?”

  “传位?”狄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爆发出刺耳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传什么位?!那老东西马上就要死了!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身体前倾,凑近“周文渊”,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和得意,清晰的穿透了隔板:“实不相瞒,本皇子早就安排心腹,在他每日的膳食里,下了‘雪蚕蚀’,无色无味,如同藏在雪里的毒虫,一点、一点、啃噬他的根基。御医?老神仙?哼!纵然他们查破脑袋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他撑不了几天了!老五几年前也被我推下悬崖,没了这个绊脚石,本皇子还有何惧?!”

  ——

  天字一号房

  “雪蚕蚀”

  这三个字如同裹挟着地狱寒冰的惊雷,狠狠劈在北境王的天灵盖上。

  数月来缠绵病榻、呕心沥血、几近油尽灯枯的痛苦挣扎……原来并非天命,竟是亲生儿子处心积虑、日复一日的毒杀。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骤然炸响。

  北境王手中那只普通的白瓷茶杯,竟被他生生捏爆。

  瓷片化为齑粉,混合着殷红刺目的鲜血,从他紧握的指缝中迸射出来,溅在深色的衣袍和桌面上,触目惊心。

  侍毅瞳孔骤缩,一步上前:“父王!”

  狄骁抬起手,阻止了侍毅的动作。

  他深深、深深的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如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

  那紧闭的眼皮下,是滔天的巨浪。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缩、冻结,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渊。

  唯有那只紧握的、鲜血淋漓的手,在微微颤抖,泄露着帝王内心正承受着怎样的撕裂与焚天之怒。

  ——

  天字三号房

  蓝芯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动作优雅依旧,只是那双美眸中,冰寒的锐光一闪而逝。

  成了。

  弑父弑兄、勾结敌国、图谋军粮……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由狄戎亲口说出,再无转圜余地。

  楚怀蘅静坐的身形纹丝未动,但放在膝上的手,指关节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陈锋的手已完全握住了刀柄,手背上青筋虬结,眼中怒火熊熊,若非职责所在需护卫殿下,他恨不能立刻破墙而入,将那丧尽天良的畜生斩成肉泥。

  ——

  天字二号房

  狄戎对隔墙的滔天巨浪与森然杀机浑然不觉。

  他正沉浸在“周文渊”那恰到好处的“惊骇”与“钦佩”目光中,酒兴与谈兴都达到了顶点。

  他志得意满的拍着桌子,嚣张大喊:“来人!上好酒,最好的酒!本皇子今日要与周相爷痛饮,共商大业!”

  早已候命的南之枝,立刻端着盛满琥珀色美酒的玉壶和精致小菜,袅袅娜娜的走到桌前。

  她低垂着眼帘,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属于风月场女子的妩媚笑容,声音刻意捏得又甜又嗲:“爷,您要的酒来啦!这可是咱们春风楼窖藏三十年的‘醉春风’呢!”

  她动作带着刻意的风情,为狄戎和“周文渊”面前的空杯斟满美酒。

  当为狄戎倒酒时,狄戎那双带着淫邪和贪婪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玲珑的曲线和雪白的脖颈上扫视,在她放下酒壶的瞬间,竟得寸进尺的抓住了她端着托盘的手腕,油腻的手指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用力捏了一把。

  南之枝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强烈的、仿佛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

  她用了毕生最大的定力,才没当场把托盘连同酒壶狠狠砸在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她强行拉扯成更夸张、更虚假的弧度,声音也拔得更高,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娇嗔:“哎哟,爷,您轻点儿,弄疼奴家啦!这美酒刚温好,您先喝着,奴家这就去给您催催那盅佛跳墙,马上就来好好伺候您,保管让您尽兴得飘飘欲仙……”

  她一边说,一边用巧劲儿抽回手,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扭着腰肢,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

  南之枝脸上的媚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寒冰般的嫌恶和凛冽的杀气。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下作东西!等着下地狱吧!”

  她不知道,自己这瞬间变脸,以及那句清晰的咒骂,正好被右边雅间里,一直透过特殊窥孔冷静观察的楚怀蘅,一丝不漏的捕捉到。

  楚怀蘅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在看到南之枝这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时,倏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眼神中,有确认,有玩味,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的踏实?

  “南之枝……” 他心中无声的念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