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针锁残命-《南枝栖锦世》

  老神仙的到来,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最后一点冷水,瞬间引爆了所有潜伏的躁动。

  几乎在两人身影刚出现的时候,无数道身影如同就如同鬼魅般的从藏身处闪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各自的主子报信。

  那个能决定北境王生死,也可能决定北境未来走向的关键人物,已经到了。

  寝殿内,药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与殿外无形的硝烟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曾经叱咤风云的北境王,此刻只是一具躺在龙榻上、被锦被覆盖的嶙峋躯壳,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狄尚在殿内,如同一尊玄铁雕像般立在榻前,面色沉静,唯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福公公则像一截即将燃尽的蜡烛,微屈着身子,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忧虑与恐惧,目光不时惶恐的扫向殿门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噬人的猛兽。

  没有多余的寒暄,老神仙甚至没有看狄尚一眼,径直走到榻前。

  他先是为北境王把脉,片刻后打开随身携带的那个看似陈旧却散发着幽幽药香的木匣,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眼中只有病人和病症。

  银针一根根刺入北境王干枯的躯体,精准的落在不同的穴位上。老神仙的手指稳健,不见丝毫颤抖,唯有额角微微渗出的细汗,显示着这并非一次轻松的施救。

  寝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银针破开皮肉的微弱声响,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施针过半,殿外原本细微的骚动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脚步声,低语声,衣料摩擦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寝殿门外。他们并未闯入,只是沉默的等候着,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几乎所有皇子及其有分量的核心拥趸,都已闻讯而至,除了狄青。他们彼此之间交换着警惕而复杂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又尖锐无比的对抗。

  这么多人,身份尊贵,手握权柄,此刻却都聚集于此,怀着同一种不可告人的、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期待,期待着殿内那个人的……死去。

  他们都知道,按目前局势发展,手握兵权、能力出众且似乎已掌控局面的狄尚,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但他们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多年的经营付诸东流,不甘心屈居于这个他们曾经轻视或打压的兄弟之下。他们在等待变数,哪怕只是一丝渺茫的机会。

  殿内,老神仙的施针已近尾声。北境王灰败的脸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强行吊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狄尚终于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他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关心,却又无人敢直接问出的问题:“师父,他……还能救吗?”

  老神仙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收起最后一根银针,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手指,然后才抬起那双看透世情的、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狄尚,反问道:“你……还需要他留几日?”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狄尚耳边。他愣住,瞳孔骤然收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敢去想,父王的生死,竟然可以如此被量化,被选择。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蕴含的却是弑父般的冷酷与决断。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与一种巨大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感。

  就在狄尚心神剧震、难以启齿之际,一直静立一旁的蓝芯兰,却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接口道:“能吊几日,便是几日。当然,越久越好。”

  老神仙浑浊的目光转向蓝芯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奈,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但这沉默,在此时此地,无异于一种难熬。

  蓝芯兰转而看向狄尚,眼神锐利而坚定,对他微微颔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机会就在这里,如何抉择,在你。

  狄尚的喉结剧烈的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无比艰难的决定。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疼,胸腔里如同有烈火在灼烧,又如同有寒冰在冻结。

  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父王,又想起殿外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兄皇弟,想起北境可能面临的混乱与危机……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转头看向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僵硬的福公公,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沉声命令道:“福公公,去准备……立遗诏所需的一应物品。等父王醒过来……立刻……起草遗诏……”

  “是……老奴……老奴遵命!”福公公如梦初醒,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连滚爬爬的退了下去,匆忙去准备那象征着权力交接、也预示着血雨腥风的文房四宝与空白诏书。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老神仙开始准备第二轮施针,蓝芯兰静立一旁,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而狄尚,则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站在龙榻前,目光死死的盯着父亲那张枯槁的脸,等待着那所谓的“回光返照”,等待着那决定北境命运的最后时刻降临。

  殿外的骚动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等待。

  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榻上那垂死之人,能否……“如期”醒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千钧重量。

  老神仙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北境王干瘦的躯体上缓缓捻出。

  随着银针的离体,北境王胸腔那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起伏,似乎稍稍明显了一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真的缓缓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