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缝尸人-《毛骨悚然的小故事》

  第一章 槐木棺与红丝线

  七月半的雨,黏得像裹尸布。

  我蹲在老槐树下,看着爹用浸了桐油的麻绳捆第三圈槐木棺。棺木是前儿个后山新伐的老槐,年轮里还嵌着半片民国时期的弹壳,这会儿被雨水泡得发胀,散出一股混着血腥气的木头味。

  “阿九,线。”爹的声音从棺木那头传过来,哑得像砂纸磨过老树皮。他左手按着棺盖缝,右手伸在雨里,指缝间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尸油,在昏黄的马灯下泛着腻光。

  我从帆布包里摸出那卷红丝线——不是普通的棉线,是用皂角水浸过、再在朱砂里滚过三圈的“锁魂线”,也是我们沈家缝尸人的吃饭家伙。线轴是爹年轻时用的,乌木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我捏在手里,总觉得线轴在发烫,像揣了颗跳得不正常的心脏。

  这口棺里躺的是河湾村的王寡妇。昨天清晨有人在河边发现她时,她整个人泡得发胀,右手齐腕断了,伤口处的肉翻卷着,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下来的。村长来叫爹的时候,我正蹲在门槛上磨缝尸针,听见“断手”两个字,针差点扎进指缝里。

  我们沈家在这一带做缝尸人,已经传了六代。规矩是爹从小教我的:不缝死状怪异的尸,不缝横死在水边的尸,不缝断肢超过三处的尸。可这次村长揣了两斤腊肉来,话里话外透着恳求——王寡妇无儿无女,总不能让她带着残缺下葬,扰了村里的风水。

  爹当时没说话,只是盯着院角那棵老槐看了半晌。那棵槐是爷爷下葬那年种的,枝桠歪歪扭扭,像无数只伸向天的手。我知道,他是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了:“槐木招阴,红绳锁魂,缝尸人这辈子,躲得过活人,躲不过死人。”

  棺盖撬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腐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却被爹用眼神按住了。王寡妇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窝深陷,原本应该是黑色的瞳孔,此刻却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白色,像是蒙了层薄霜。最让人发怵的是她的断手处,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骨头,上面还缠着几根水草,水草的根须扎进肉里,像细小的蛇。

  “拿针。”爹的声音很稳,他已经把王寡妇的断手摆在了旁边的木板上。那只手泡得发白,指关节处还戴着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长命百岁”,此刻却硌得我眼睛疼。

  我递过缝尸针,针是纯银的,针尖淬过朱砂,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爹捏着针,先在王寡妇的断手处缝了第一针,红丝线穿过皮肉时,发出轻微的“嗤啦”声,像撕开一张薄纸。

  雨越下越大,打在槐树叶上,噼里啪啦的,倒像是有人在旁边拍手。我盯着爹的手,他的动作很熟练,每一针的间距都一样,红丝线在断口处绕成一个个细密的结,像给伤口缠上了一道血红色的疤。

  就在缝到第七针的时候,我忽然看见王寡妇的眼皮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她的眼皮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眼缝里露出一点青白色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我。

  “爹!”我声音发颤,手指着王寡妇的脸。

  爹头也没抬,只是加快了缝针的速度,“别说话,盯着线。”

  可我怎么能不说话?王寡妇的嘴角慢慢往上翘,像是在笑,她的嘴唇已经泡得发乌,一笑,就露出里面发黑的牙床。更可怕的是,她那只没断的左手,手指竟然开始慢慢蜷缩,指甲在木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爹,她活了!”我往后退,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那卷掉在地上的红丝线,线轴滚到了棺木底下,红丝线顺着棺缝爬进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

  爹终于停下了手,他抬起头,看向王寡妇的脸。这时候,王寡妇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青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神采,却像是能穿透人的骨头。她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

  爹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贴在王寡妇的额头上,黄符上的符文遇着水汽,立刻晕开,变成了暗红色。“镇!”爹低喝一声,手按在黄符上,用力往下压。

  王寡妇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四肢僵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棺材里。她的眼睛还睁着,却不再动了,只是瞳孔里的青白色慢慢褪去,变回了正常的黑色。

  爹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汗水混着雨水,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泥印。“没事了,是尸变的前兆,幸好发现得早。”

  我还没从刚才的恐惧里缓过来,手指还在发抖。“爹,她为什么会这样?”

  爹收拾着缝尸针和红丝线,声音低沉:“她的断手不是被水冲走的,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下来的,怨气太重,才会尸变。”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棺木底下的红丝线,“这地方,怕是要不安生了。”

  那天晚上,我们把王寡妇的棺木抬回了村西的义庄。义庄是爷爷那辈建的,里面放着十几口没人认领的棺材,常年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腐味。爹把王寡妇的棺木放在最里面的角落,又在棺木周围撒了一圈糯米,才带着我往回走。

  路上,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惨白的光洒在小路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走在爹后面,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忽然看见院角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背对着我们,头发很长,垂到腰上,风一吹,头发飘起来,像黑色的绸带。

  “爹,那是谁?”我拉了拉爹的衣角。

  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把我往身后一挡,声音发紧:“别回头,快走!”

  我被爹拉着往前跑,耳朵里却听见一阵女人的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耳朵,却让我浑身发冷。跑进门,爹“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又用顶门杠顶住,这才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气。

  “爹,那个女人是谁?”我问。

  爹没说话,只是走到堂屋的供桌前,点燃了三炷香,插在爷爷的牌位前。供桌上的牌位是黑檀木做的,上面刻着“先考沈万山之位”,牌位前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爹的脸阴晴不定。

  “阿九,从明天起,你别再跟着我去缝尸了。”爹忽然说。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我不是早就开始学了吗?”

  “你还小,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好。”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后,晚上别出门,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开门。”

  我还想再问,爹却转身进了里屋,关上了门。我站在堂屋里,看着供桌上的烛火,忽然觉得那烛火的影子很像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对着我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一下一下,很有规律。我裹紧被子,把头蒙住,却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到了我的床头。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床头站着一个人,正是晚上在槐树下看见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的脸对着我,却看不清五官,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着。她伸出手,手上戴着一个银镯子,和王寡妇手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手……”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我的手还没缝好……”

  我吓得尖叫起来,想往爹的房间跑,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女人慢慢俯下身,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和王寡妇棺木里的腐味一模一样。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脸,冰凉冰凉的,像一块冰。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砰”地一声开了,爹拿着一把桃木剑冲了出来,嘴里念着咒语:“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女人像是被桃木剑的光刺到了,尖叫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我身上的束缚也消失了,我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爹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还在发抖。“别怕,爹在。”

  “爹,她是谁?她为什么要找我?”我哭着问。

  爹叹了口气,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沈氏缝尸录”。“这是我们沈家的祖训,里面记着所有关于缝尸人的规矩,还有……我们惹上的东西。”

  我凑过去看,小册子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爹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说:“民国三十年,你太爷爷给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缝尸,那个女人也是断了手,和王寡妇一样。后来,那个女人就缠上了我们沈家,每一代缝尸人,都会遇到她。”

  “她为什么要缠上我们?”

  “因为你太爷爷当年缝尸的时候,少缝了一针。”爹的声音很低,“那个女人的怨气没散,就跟着我们沈家,找每一代缝尸人要她的手。”

  我看着小册子上的字,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原来,我们沈家的缝尸人,从来都不是在缝尸体,而是在缝一个永远也缝不好的怨念。

  那天晚上,爹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沈家缝尸人的事。他说,缝尸人缝的不是尸体,是魂,每一针都要带着敬畏,不能多缝,也不能少缝,否则就会惹上麻烦。他还说,爷爷就是因为给一个断了腿的人缝尸时,多缝了一针,结果被那具尸体缠上,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阿九,明天我就送你去城里的亲戚家,你别再回来了。”爹说,“我们沈家的缝尸人,已经传了六代,也该断了。”

  我摇了摇头,“爹,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学缝尸,我不怕。”

  爹看着我,眼里满是无奈,“你以为你不怕?那个女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会一直找你,直到你给她缝好她的手。”

  “那我就给她缝好。”我说,“只要能救爹,我什么都愿意做。”

  爹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眼神里的悲伤,像院子里的老槐树,浓得化不开。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爹已经不在家了。堂屋里的供桌上,放着那卷红丝线和缝尸针,还有一本《沈氏缝尸录》。桌子上还有一张纸条,是爹的字迹:“阿九,爹去河湾村了,王寡妇的棺木出了点事,你别来找我,好好待在家里。”

  我心里一紧,抓起缝尸针和红丝线,就往河湾村跑。我知道,爹肯定是遇到麻烦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又出现了。

  河湾村的义庄在村西头,离我们家有三里地。我跑在路上,看见路边的草上还挂着露水,太阳刚出来,却一点也不暖和,风里带着一股腥甜的味道,和王寡妇棺木里的味道一样。

  快到义庄的时候,我看见义庄的门开着,里面传来一阵“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砸棺材。我跑进去,看见爹正拿着桃木剑,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打在一起。那个女人的脸还是看不清,却能看见她的右手齐腕断了,伤口处的红丝线散落在地上,像是一条条红色的蛇。

  “爹!”我喊了一声,冲了过去。

  女人听见我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朝我扑了过来。她的速度很快,我没来得及躲开,被她抓住了胳膊。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指甲很长,扎进了我的肉里,疼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的手……给我缝好……”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狠劲。

  爹冲过来,用桃木剑砍向女人的胳膊,女人尖叫一声,松开了我,往后退了几步。她的胳膊上被桃木剑划了一道口子,流出黑色的血,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在烧纸。

  “阿九,快用红丝线缝她的手!”爹喊道,“只有你能缝好她的手,化解她的怨气!”

  我这才明白,爹为什么要让我学缝尸。我们沈家的缝尸人,不仅要缝死人的尸,还要缝活人的怨。我握紧缝尸针,捡起地上的红丝线,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看着我,断手处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黑色的血滴在地上,汇成一滩。她的身体在发抖,像是很痛苦。“缝好……我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缝尸针,穿过红丝线,对准她的断手处,缝了第一针。红丝线穿过她的皮肉时,她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却不再发抖了。我按照爹教我的方法,一针一针地缝,红丝线在她的断口处绕成一个个细密的结,像给她的伤口缠上了一道血红色的疤。

  缝到第七针的时候,女人忽然抬起头,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脸很白,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白色。她的嘴角慢慢往上翘,露出一个笑容,很温柔,却又很悲伤。

  “谢谢你……”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终于……缝好了……”

  说完,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地上的黑色血迹也不见了,只剩下那根红丝线,散落在地上,像是一条红色的丝带。

  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阿九,你做到了。”

  我看着爹,眼泪忽然流了下来,“爹,她终于走了吗?”

  爹点了点头,“她的怨气散了,不会再缠上我们沈家了。”

  那天下午,我们把王寡妇的棺木重新封好,抬到了后山安葬。下葬的时候,天很晴,太阳照在坟上,暖洋洋的。爹说,这是好兆头,王寡妇的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回到家,我把《沈氏缝尸录》收了起来,放在爷爷的牌位旁边。爹说,以后我们沈家不再做缝尸人了,这卷红丝线和缝尸针,就留给爷爷做伴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终于睡了个安稳觉。没有指甲刮玻璃的声音,没有穿红衣服的女人,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平静。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沈家的第七代缝尸人,我缝过一具带着怨念的尸,也缝过一个女人未了的心愿。

  缝尸人缝的不是尸体,是魂。每一针,都连着生与死,怨与解。而我们沈家的故事,也会像那卷红丝线一样,永远地留在时光里,缝进每一个需要被温柔以待的魂灵里。

  第二章 老钟表与旧照片

  日子平静了半个月,直到村长拿着一个旧钟表,敲开了我们家的门。

  那天是八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就听见“砰砰”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村长,他脸色发白,手里抱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浑身都在发抖。

  “沈师傅,您快看看这个……”村长把布包递过来,声音发颤。

  我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个老式的座钟。钟表的外壳是红木做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有些地方已经掉漆了,露出里面的木头。钟面上的玻璃裂了一道缝,指针停在三点四十五分,分针和时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这是哪里来的?”爹从屋里走出来,他刚洗漱完,脸上还带着水珠。

  “是……是从村东头的老张家挖出来的。”村长说,“老张昨天盖新房,挖地基的时候,挖到了一个箱子,里面就装着这个钟表。结果昨天晚上,老张家就出事了……”

  村长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往后缩了缩脖子,仿佛又看见昨晚的恐怖景象:“昨天半夜,老张说听见钟表响,起来一看,那钟明明停了三天,指针却在黑夜里转得飞快,滴答声像敲在人心口上。他儿子才五岁,抱着他的腿喊‘有阿姨在墙上’,老张抬头,就看见墙上印着个女人的影子,头发垂到腰,正对着他儿子笑。”

  我捏着钟表的红木外壳,指腹能摸到木纹里的潮气,像摸到了一块浸了水的骨头。爹走过来,手指在钟面上敲了敲,裂开的玻璃渣子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齿轮,“这钟不是寻常物件,上面有阴气。”

  “可不是嘛!”村长急得直跺脚,“今天早上老张起来,发现他儿子枕头边放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旗袍,手里抱着个钟表,脸却被划得稀烂。他儿子说,是昨晚的阿姨给的,还说‘钟表没修完,该找下个人了’。沈师傅,您可得救救我们村啊!”

  爹没说话,从堂屋拿出个铜盆,倒了半盆糯米,把钟表放了进去。糯米一碰到钟表,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缕缕白气,像开水烫了雪。我凑近一看,糯米竟慢慢变成了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

  “这钟里锁着个魂,”爹的眉头皱得很紧,“她生前应该是个修钟表的,死的时候没把没修完的钟修好,怨气就锁在里面了。老张挖出来的箱子,是不是还铺着红布?”

  村长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是!是红布!您怎么知道?”

  “红布招阴,再加上这老槐木的钟壳,正好把怨气困在里面。”爹蹲下来,盯着铜盆里的钟表,“现在怨气散出来了,得找到她生前没修完的钟,把她的魂送回去。”

  我跟着爹和村长去老张家的时候,太阳刚升到头顶,可老张家的院子里却冷得像冰窖。老张坐在门槛上,眼睛通红,他儿子缩在屋里,抱着个布偶,见了我们就哭:“阿姨又来敲窗户了,她问我钟表什么时候修完。”

  老张的媳妇把那个装钟表的箱子抱了出来,红布上还沾着泥土,掀开红布,里面除了几张旧报纸,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月白色旗袍,手里拿着个小钟表,笑得眉眼弯弯,背景是村口的老戏台——这女人我认得,是我奶奶说过的,三十年前在村东头开钟表铺的苏老板,后来一场大火,钟表铺烧没了,苏老板也没了踪影。

  “就是她!”老张的媳妇指着照片,声音发颤,“昨晚墙上的影子,就是这个发型!”

  爹把照片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钟表,“苏老板当年没逃出来,是被烧死在铺子里的。她手里的钟表,应该是没修完的那一个,得找到它。”

  我们在村里找了一下午,问了十几个老人,才知道苏老板的钟表铺旧址,就在老张家现在盖新房的地方。老张一听,腿都软了:“我这是盖在了死人头上啊!”

  傍晚的时候,我们在地基的角落里,挖出了一个烧焦的小钟表。钟表的外壳已经烧得变形,指针却还指着三点四十五分,和老座钟停的时间一模一样。我刚把小钟表捡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老张的儿子正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手里拿着个碎了的玻璃片,像拿着一把小刀子。

  “钟表还没修完呢……”孩子的声音变得又细又尖,不像他平时的声音,倒像个女人在说话。他慢慢抬起手,玻璃片对着自己的手腕,“得用红丝线缝……像缝尸体一样缝……”

  爹立刻掏出桃木剑,往孩子面前一挡,“孽障!休得害人!”

  孩子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眼睛里流出黑色的眼泪,“我只是想把钟表修完……我被困在这里三十年了……”

  我忽然想起《沈氏缝尸录》里写的:“怨气所困者,皆有未了之事,解怨需应其愿,而非强压。”我赶紧从包里拿出红丝线和缝尸针,走到孩子面前,把烧焦的小钟表放在他手里,“我帮你修,你别吓他好不好?”

  孩子的眼神慢慢清明了些,黑色的眼泪也停了。我拿起缝尸针,穿过红丝线,开始缝那个烧焦的钟表。红丝线穿过变形的金属外壳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钟表在走动。缝到第三针的时候,我看见孩子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正是照片上的苏老板,她的脸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只是眼神里满是悲伤。

  “谢谢你……”苏老板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烧焦的木头。她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的眼神彻底恢复了正常,迷茫地看着我们:“我怎么在这里?”

  我把最后一针缝好,烧焦的小钟表忽然“滴答”响了一声,指针开始慢慢转动,从三点四十五分,转到了六点整,正好是太阳落山的时间。苏老板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她手里拿着修好的小钟表,对着我们笑了笑,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老座钟里的阴气也散了,糯米恢复了白色,齿轮不再锈迹斑斑。老张抱着儿子,对着苏老板消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苏老板,对不住了,以后我每年都给您烧纸。”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月亮挂在老槐树上,像个银色的盘子。我手里拿着那个修好的小钟表,它还在“滴答”地走,声音很轻,却很安稳。

  “爹,原来缝东西,也能解怨气啊。”我说。

  爹摸了摸我的头,“缝尸人缝的是尸体,解的是怨念,不管是死人的尸,还是活人的愿,只要用心,都能缝好。”

  我看着手里的小钟表,忽然觉得,我们沈家的缝尸人,不仅仅是在缝尸体,更是在缝那些被遗忘的故事,缝那些未了的心愿。就像苏老板,她被困了三十年,只是为了修完一个钟表,而我们,只是帮她完成了这个简单的愿望。

  那天晚上,我把修好的小钟表,放在了爷爷的牌位旁边。供桌上的烛火很亮,照在钟表上,指针“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诉说一个尘封了三十年的故事。我知道,以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怨气,各种各样的未了之事,但只要我手里拿着红丝线和缝尸针,我就能帮他们缝好,帮他们解开心里的结。

  因为我是沈家的缝尸人,缝的是尸,解的是怨,守的是人心。

  第三章 空花轿与绣花鞋

  九月初九那天,村里来了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旧西装,手里提着个木箱,说是来寻亲的。可他刚到村口,就晕倒在了老槐树下,被路过的村民抬到了我们家。

  男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喝了碗姜汤,脸色才稍微好点,说自己叫陈默,是从城里来的,找他的未婚妻林晚秋。“晚秋是这个村的,三十年前跟我定了亲,说等我回来就结婚,可我回来的时候,她却不见了。”

  爹皱了皱眉,“三十年前?林晚秋我知道,她当年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可就在结婚前一天,她穿着嫁衣,消失在了去镇上的路上,再也没回来。”

  陈默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从木箱里拿出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这是我给她做的嫁妆,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