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血染漕符破浪行-《三姐妹的江湖》

  运河的夜风带着水腥和焦糊味,吹得小舢板剧烈摇晃。豆子瘦小的身体紧贴船板,双手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发白。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浓墨般的夜色和不断拍上船头的冰冷河水中分辨方向。哑仆蜷缩在船尾,那块沉阴寒铁紧贴着他左臂的青蚨血印,寒气冻得他半边身子麻木,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仅存的右手紧握着一支短桨,笨拙却拼命地划动,对抗着湍急的水流。 “哑叔…往右…贴着芦苇走…”豆子努力回忆着墨衍交代的路线,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不懂水性,只能凭着一股倔强和对清芷姑姑、美玲姐姐的承诺支撑着。 突然,哑仆划桨的动作猛地一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惊恐地望向后方! 豆子心头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剑豕坞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边缘,几条狭长的黑影如同贴着水面飞行的巨大水黾,正以惊人的速度破浪追来!船体狭长低矮,几乎与水面融为一体,船头尖锐如刀,劈开波浪只留下两道无声的白线。正是九幽门水鬼营的“鬼梭”快船! “追…追来了!”豆子小脸煞白,心脏狂跳。她猛地想起苏清芷塞给她的那个小布袋,手忙脚乱地掏出来,里面除了干粮和一个小水囊,还有几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粉包。她记得清芷姑姑说过:“绿色那包是‘鬼藤粉’,沾上痒得钻心,红色的…是‘血蛾磷’,遇水会燃起绿火,能吓人!” 追在最前的鬼梭距离小舢板已不足五十步!船头立着一名水鬼头目,脸上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鱼皮面具,仅露出的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幽光。他举起一支乌黑的短弩,弩箭在黯淡星光下泛着蓝汪汪的色泽! “放箭!死活不论!拿回墨匣!”嘶哑的命令被河风吹散,却带着刺骨的杀意。 就在水鬼头目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哑叔!趴下!”豆子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包绿色的粉末狠狠抛向追来的鬼梭!药包在空中散开,细密的绿色粉末被风卷着,劈头盖脸罩向船头的几名水鬼! “咳咳…什么鬼东西!”

  “啊!痒!痒死我了!”

  鬼藤粉沾肤即入!船头的水鬼顿时惨嚎着丢开武器,拼命抓挠裸露的皮肤,瞬间乱作一团!弩箭失了准头,斜斜射入水中。 “好豆子!”哑仆眼中爆出希望的光芒,趁此机会,他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短桨在水面划出一道白浪,小舢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二艘鬼梭的撞击! 然而,更多的鬼梭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从两侧包抄上来!尖锐的船头犁开水面,距离飞速拉近!豆子咬紧牙关,又抓起一包红色的“血蛾磷”,看准一艘鬼梭船舷上挂着的湿漉漉的绳索网,奋力砸去! 噗!

  药包砸在网上碎裂!红色的粉末瞬间与河水混合! 嗤啦——!!!

  一片妖异刺目的惨绿色火焰猛地从绳索网上腾起!如同地狱鬼火,瞬间点燃了绳索,并顺着船帆蔓延!火焰在夜风中跳跃,发出噼啪怪响,将鬼梭上水鬼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 “着火了!快灭火!”

  “是磷火!水浇不灭!”

  一艘鬼梭顿时陷入混乱,速度大减! 但危机远未解除!更多的鬼梭绕过起火的同伴,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住小舢板!水鬼们学乖了,不再轻易靠近,而是隔着二十几步的距离,用短弩和涂了毒药的分水刺不断射击!一支毒箭擦着豆子的头皮飞过,带走了几缕发丝,吓得她缩成一团。另一支分水刺噗嗤一声钉在哑仆划桨的右臂旁边,入木三分! 哑仆闷哼一声,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船板。他看也不看伤口,仅存的右手更加疯狂地划桨,小舢板在箭雨和飞刺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随时可能倾覆! “哑叔…前面…好像有光!”豆子突然指着前方河面拐弯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希望。 哑仆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前方河道右侧,隐约可见一片规模不小的码头轮廓,几点稀疏的灯火在风中摇曳。码头旁,似乎停泊着几艘更大的官船,船头悬挂的灯笼上,隐约可见一个“漕”字! 是漕运的码头!金陵快到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照亮绝望。哑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短桨几乎要被他折断!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码头!”后方鬼梭上的水鬼头目显然也看到了灯光,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狰狞,“放‘水龙’!”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艘鬼梭迅速靠拢,船身侧面的挡板猛地掀开,露出两架结构奇特的装置——形如巨大的水车,但叶片边缘却闪烁着金属寒光,连接着粗大的牛皮管。几名水鬼迅速摇动手柄! 呜——!

  沉闷的机括声中,那巨大的“水龙”叶片疯狂旋转起来!

  哗啦啦——!

  两道碗口粗细、带着恐怖冲击力的水柱如同高压水炮,从牛皮管口咆哮喷出,狠狠撞向小舢板! 这不是水,是杀人的利器!被这高压水柱击中,小舢板瞬间就会解体! “啊!”豆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

  哑仆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猛地将短桨插入水中,用身体死死压住船尾,强行改变小舢板的方向!同时,他仅存的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那个油布包裹的墨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豆子怀中! 噗通!

  小舢板被一股巨大的水柱边缘扫中,船尾猛地翘起!豆子被巨大的力量甩向船头,怀中的墨匣和沉阴寒铁脱手飞出!她本能地死死抱住墨匣,冰冷坚硬的触感硌得胸口生疼。那块救命的沉阴寒铁,却掉落在颠簸的船板上,滑向船尾! 几乎在寒铁离臂的瞬间!

  哑仆左臂上那枚被暂时压制的青蚨血印,如同被浇了滚油的炭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暗红色的诡异符文瞬间爬满他半条手臂,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蚯蚓般疯狂蠕动!一股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毁灭气息的能量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嗬…嗬…”哑仆的脸瞬间扭曲变形,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后方越来越近、喷吐着死亡水柱的鬼梭,又看了一眼死死抱着墨匣、跌倒在船头、惊恐望着他的豆子。 那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清明,是解脱,是托付。 轰!!!

  在青蚨血印彻底爆发的力量驱动下,哑仆的身体如同一颗燃烧着血焰的炮弹,带着同归于尽的狂暴气势,猛地向后弹射而出!目标直指那两艘并排喷吐水柱的鬼梭! “不——!”豆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噗嗤——!

  哑仆的身体狠狠撞在其中一艘鬼梭的“水龙”装置上!恐怖的血焰瞬间点燃了牛皮水管和木制支架!与此同时,他体内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彻底失控,如同小型炸药般轰然炸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艘鬼梭的船身中部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火焰混合着血肉碎块和木屑冲天而起!高压水柱戛然而止!巨大的冲击波将旁边另一艘鬼梭也掀得剧烈摇晃,水龙装置瞬间扭曲变形!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砸落在河面上! 哑仆,连同那艘鬼梭上的水鬼,瞬间化为齑粉! 河水被染红,火焰在残骸上燃烧。幸存的鬼梭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速度骤减! 豆子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倒在船板上,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抱着冰冷的墨匣,泪水混合着河水糊了满脸。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前方码头上突然亮起数盏明亮的气死风灯!灯光刺破黑暗,将河面照得如同白昼! “何人在此械斗!冲击漕运码头者,杀无赦!”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河风传来! 只见码头上,数十名身着漕运兵丁号衣、手持长枪劲弩的士兵迅速列队。为首一人,身着五品文官常服,身形颀长,面容清癯,约莫三十许岁,颌下三缕长须,眼神锐利如鹰,正冷冷地注视着河面上的惨状。他手中并未持兵刃,只端着一个热气袅袅的青瓷茶盏,指节修长有力,仿佛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不过是他品茗时的一点背景杂音。 正是新任金陵漕运总督——沈砚白! 残存的几艘鬼梭在刺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水鬼头目看着码头上严阵以待的兵丁和那个气度不凡的文官,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毒。他狠狠一挥手:“撤!” 鬼梭如同受伤的水蛇,迅速掉头,没入黑暗的河面,消失不见。 河面上只剩下燃烧的残骸、漂浮的碎片和孤零零的小舢板。豆子抱着墨匣,蜷缩在船头,小小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 沈砚白的目光扫过燃烧的鬼梭残骸,落在小舢板上的豆子身上,眉头微蹙。他放下茶盏,对身边一个魁梧的副将淡淡道:“王将军,派条小船,把那个孩子带上来。仔细些,别吓着她。” “是!大人!”副将抱拳领命。 豆子被两个温和的兵丁小心翼翼地搀扶上码头。她浑身湿透,小脸煞白,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怀中依旧死死抱着那个油布包裹的墨匣,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沈砚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尽量让目光与她平齐,声音平和:“小姑娘,莫怕。告诉我,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这河上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的目光落在豆子怀中的墨匣上,眼神微凝,“你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豆子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官老爷,又想起惨死的哑仆,想起剑豕坞冲天的大火,想起美玲姐姐、清芷姑姑…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爆发,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匣子…哑叔…给…给沈大人…九幽门…坏人…追我们…哑叔…哑叔他…”她泣不成声,小手却将墨匣往前递了递。 沈砚白听到“九幽门”三字时,眼中精光一闪!他接过那冰冷的墨匣,入手沉重。他并未急于打开,指尖却极其隐蔽地在匣身某处极其细微的纹理上轻轻一拂,感受着那非金非玉的奇异触感和内部微弱的机括震动。他目光扫过豆子手臂上残留的几道绿色粉末痕迹(鬼藤粉),又瞥了一眼河面上漂浮的、沾染着惨绿色磷火的木片(血蛾磷),最后落在小舢板船尾那滩刺目的、尚未被河水完全冲淡的血迹上。 “哑叔…”沈砚白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深沉如古井。他站起身,将哭得浑身颤抖的豆子轻轻揽过,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掌温和地拍着她的背。 “不怕了,孩子。到了这里,就安全了。”他抬头,望向剑豕坞方向那片依旧映红天际的火光,又低头看着怀中冰冷沉重的墨匣,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对着肃立的副将,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吩咐道: “王将军,传令。漕运卫队即刻进入戒备,封锁码头三里水域,严查一切可疑船只。另外…准备一间静室,备好热汤和干净衣物。”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墨匣,“再取我的‘千机盘’来。这匣子里的东西,本官要亲自看看,是何方神圣,值得九幽门如此大动干戈,让一个哑巴拼了性命,也要送到本官手中。” 码头的灯火下,豆子小小的身体在沈砚白怀中渐渐止住了颤抖,沉沉睡去。而沈砚白看着手中的墨匣,那平静的面容下,是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哑仆用生命送来的这枚棋子,终于落在了棋盘的关键位置。血染的运河,只是这场无声硝烟的开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