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水草精骗局之五-《玄之又玄》

  水草精故事还没完。

  这一年冬,扬州。

  雪落无声,覆了瘦西湖,压弯了垂柳,天地素白,如一张未书的宣纸。37号民宿,红烛高照,门贴双喜,檐下灯笼映雪,红光晕染一片。今日,是赵梦成与周芷弱的大婚之日。

  周芷弱,三十二岁,眉目清秀,气质如兰。她本在杭州教书,三年前父亲病逝,她接手民宿,守着这方水土,也守着父亲一生的秘密。她不多言,常坐于塘边,看残荷听雪,眼神深远,似能穿透时光。

  赵梦成与她成婚,非为情爱初萌,而为宿命相扣。

  那夜黄浦江畔,灰烬入水,他心中迷雾散尽,却生出一念:

  周先生以命理为药,救他一家,此恩,非血亲,胜血亲。

  他要娶其女,非为报恩,而是——

  他信了“命”。

  婚礼简单,无乐队,无司仪。

  只请了村中几位长者,摆三桌素席。

  菜皆水生:莲藕炖排骨,菱角炒青豆,荸荠丸子,茭白羹,一碗荷叶饭,一壶桂花酒。

  赵梦成着青布长衫,周芷弱穿红嫁衣,发间簪一支白玉莲簪,簪头雕一朵半开的莲。

  拜堂时,香炉三炷,青烟袅袅,竟不散,结成“连理”二字,片刻方消。

  众人皆惊,以为吉兆。

  入夜,宾客散去。

  新房在老宅东厢,窗临小河,水声潺潺。

  红烛摇影,映得四壁生辉。

  赵梦成坐于床沿,心绪难平。

  周芷弱坐于梳妆台前,卸下凤冠,长发如墨,垂落肩头。

  良久,她轻语:“你可愿听一个故事?”

  他点头。

  她转身,目光如深潭:“我父亲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私信。他说……我非人胎所生。”

  赵梦成一震。

  “他说,我乃莲藕成精。二十年前,瘦西湖一株古莲,根生千年,吸日月精华,结出一节通灵藕。那藕被人挖出,将入锅时,藕心忽跳,如心跳。父亲路过,见藕有血丝,知其将化形,便买下,埋于塘底,以符镇之,三年不许见天日。”

  “三年后,藕破泥而出,化为女婴,啼声如莲开。父亲收养我,取名‘芷弱’,取‘白芷生于水,柔弱胜刚强’之意。”

  赵梦成呼吸凝滞。

  “父亲说,我命格特殊,五行极纯——水土交融,金木相生,独缺火气。若遇火旺之人,必被焚身;若居燥地,必枯死。唯有……”她的话语突然停顿,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他被她的目光凝视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但最终还是定住了,与她对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唯有嫁给一个‘水草成精’之人,方能续命。”

  “水草成精……是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眉头微皱。

  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是。父亲早就算出,你我命盘相扣,如阴阳鱼眼。你若不南迁,我不得生;我若不嫁你,你必孤老。此乃‘双水归源,共养长生’之局。”

  “他说,我若嫁你,可活到九十九,子孙满堂;若嫁他人,不出三年,必吐黑水,魂归莲塘。”

  赵梦成久久无言。

  烛光中,他看她面容,清冷如月,却又似有水波在皮下流动。

  他忽然记起,初见她时,她手心微凉,触之如浸水莲藕。

  “你信吗?”她问。

  “我信。”他声音低沉,“我信命,也信你父之仁。”

  她笑了,眼角微弯,如莲瓣初绽。

  她起身,吹灭红烛。

  月光透窗,洒于床前,如水铺地。

  她解嫁衣,露出肩颈,肌肤莹白,隐约有淡青脉络,如藕丝。

  她轻躺下,发散于枕,如水藻浮于夜。

  “今夜,我们合卺。”她取两节莲藕,中间打通,以红线相连,盛满桂花酒,“此乃‘藕心连理杯’,饮之,则魂魄相融,命脉相通。”

  赵梦成接过,与她对饮。

  酒入喉,清甜中带一丝土腥,似塘泥气息,却令人神清。

  忽而,窗外风起。

  塘中残荷摇动,枯叶沙沙,如低语。

  一道幽光自塘心升起,如雾,如烟,凝聚成一老者形貌——正是周先生。

  他立于水雾中,不言,只含笑点头,身影渐淡,终归虚无。

  赵梦成与周芷弱相视,皆不惊。

  他们知——这是父亲的认可。

  一夜缠绵,无声胜有声。

  水汽氤氲,房中似有莲香浮动。

  次日晨,赵梦成醒来,见枕畔空,心一紧。

  忽闻厨房有声,推门而出——

  周芷弱正熬粥,锅中白米翻滚,加入一节节鲜藕,清香四溢。

  “早。”她回头,笑,“今日,我给你煮‘养命藕粥’。”

  他立于门边,看她背影,忽然明白——

  所谓“莲藕成精”,或许仍是谎言。

  她只是父亲收养的孤女,体弱多病,需静养于水乡。

  而“活到九十九”,是父亲最后的祝愿,

  以命理之名,

  为女儿寻一个归宿。

  他不在乎真假。

  他在乎的,是这塘水,这老宅,这晨光中熬粥的女子,

  和她眼中,那抹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慈悲。

  三年后,民宿扩建,取名“水土居”。

  赵梦成辞去上海职务,定居扬州,与周芷弱共理民宿。

  他不再翻命理书,只种莲、养鱼、教邻家孩童读书。

  周芷弱果然康健,面色红润,再无寒症。

  第五年,她怀孕,十月后,产下一女。

  女婴落地,不哭,只睁眼,瞳仁深处,似有水波流转。

  满月酒上,赵梦成抱女立于塘边。

  月下,莲叶轻摇,一朵白莲悄然绽放。

  他低声:“你外婆说,你是莲藕成精。”

  女婴咯咯笑,小手挥动,指向塘中——

  一节断藕,正缓缓浮出水面,藕心鲜红,如新生之心。

  赵梦成将女儿小名,取为“藕生”。

  大名,待她长大自取。

  他知道,水土之记,未完。

  命如水草,随波不倒;

  心若莲藕,千孔通明。

  根扎故土,叶向苍穹,

  生生不息,

  至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