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余波未平与暗谷疑云-《锦凰深宫谋》

  黎明的光芒彻底驱散了血月的余晖,如同被打翻的琉璃盏,将苍岩峰染上了一层略显苍白却充满生机的金色。山巅的惨烈厮杀已成过去,但山腰乃至山脚下,忙碌的身影与压抑的悲恸依旧交织成一张沉甸甸的网。

  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十几顶用兽皮和布料撑起的帐篷错落分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与伤员们压抑的呻吟。楚晚莹挽着衣袖,露出的小臂上沾着些许药汁与血污,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她正与几位雪岩族懂得草药的妇人围坐在篝火旁,为伤员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时而俯身,低声安抚着因疼痛而颤抖的战士。

  “忍一忍,这药里加了麻沸草,能减轻些痛。”

  她将捣碎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草敷在一名雪岩族战士深可见骨的刀伤上,用干净的布条层层缠好,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战士咬着一根粗木棍,额头上青筋暴起,听到楚晚莹的话,努力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

  “多谢……郡主……”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另一边,墨云舟与韩猛、哈鲁长老站在一张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的桌子前,桌面上铺着一张边角磨损的北境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汁标注着一些简陋的地形与部族位置。墨云舟的手指划过地图上标注着“雪狼丘”的区域,指向更东方一片空白的地方,眉头紧锁。

  “寂灭谷……”他沉声道,目光锐利如鹰,“俘虏所言若属实,此地必然是墨家在北境的另一处重要巢穴,甚至可能是核心所在。”

  他的指尖在空白处重重一点:

  “必须尽快将其拔除,否则后患无穷。”

  韩猛指着地图上那片空白区域,脸上露出难色,甲胄上的冰碴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国公,雪狼丘往东三百里,已深入极北荒原。”

  他叹了口气,语气凝重:

  “那里地势复杂,气候极端,我们现有的地图对此处标注几乎为零。”

  他看向墨云舟,直言不讳:

  “贸然深入,风险极大。”

  哈鲁长老捋着胸前花白的胡须,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忧虑,他身上那件厚重的皮毛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老朽年轻时曾随部落迁徙到过雪狼丘边缘。”

  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再往东,便是连我们北境部族都视为禁忌的‘死寂冰原’。”

  他顿了顿,补充道:

  “传说那里终年暴风雪,方向难辨,更有可怕的冰隙和雪怪出没。”

  他看向墨云舟,眼中满是凝重:

  “墨家竟能将据点设在那里,其手段……非同小可。”

  “再危险也要去!”

  凌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走上前,目光扫过地图:

  “墨家此次虽败,但根基未损。”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若不趁其新败,捣毁其巢穴,待其缓过气来,北境永无宁日!”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圣山的牺牲,决不能白费!”

  岩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依旧是一身白衣,仿佛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只是衣摆处沾了些尘土,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她手中依旧托着那个封印着蚀山蛊核心的冰球,外层的冰晶上符文流转,寒气氤氲。

  “凌将军说得对。”

  她的声音清冷如泉:

  “寂灭谷必须探查。不过,在此之前,需先稳定眼下局势。”

  她看向墨云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墨国公,伤员转移、物资调配、各部族安抚,这些都需要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忙碌的人群,然后压低声音:

  “而且……我总觉得,事情并未完全结束。”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峰顶那道裂缝……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墨云舟闻言,神色也更加严肃,他想起离开峰顶时那一闪而过的不安:

  “岩雪姑娘亦有此感?”

  他沉吟道:

  “我亦有隐约不安。或许是连日激战,心神损耗所致,但……”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不可不防。”

  他思索片刻,迅速做出决断:

  “这样,韩校尉。”

  韩猛立刻挺直了腰板:

  “你立刻派人,持我手令与郡主整理的药单,快马加鞭前往镇北侯大营。”

  他清晰地吩咐:

  “一是请求调拨物资与医药,二是禀报此地情况,三是请侯爷加派斥候,严密监控雪狼丘以东动向。”

  “是!末将领命!”

  韩猛抱拳应道,转身大步离去,腰间的长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哈鲁长老,凌将军,”墨云舟又转向二人,语气郑重,“安抚部族、救治伤员、修复圣地,这些重任就拜托二位了。”

  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与岩雪姑娘、郡主,待此地局势稍稳,便带一队精锐,先行前往雪狼丘方向探查。”

  哈鲁长老与凌云齐声应下,声音坚定:

  “国公放心!”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散去忙碌。墨云舟走到正在给一名重伤员施针的楚晚莹身边,看着她专注而疲惫的侧脸,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颊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晚莹,辛苦你了。”

  楚晚莹落下最后一针,轻轻捻动针尾,看着伤员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才松了口气。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对墨云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没事。”

  她打量着墨云舟,眉头微蹙:

  “倒是你,脸色很差。”

  她想起之前的激战:

  “之前动用玄机匣禁忌之术,损耗不小,必须好好调息。”

  她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递给墨云舟:

  “这是用老参和雪莲调配的补气丹,快服下。”

  墨云舟没有推辞,接过药丸服下,一股暖流顿时从喉咙滑下,在丹田处缓缓化开,舒缓了经脉中隐隐的隐痛。他握住楚晚莹的手,她的指尖因长时间接触药草和冷水而有些冰凉。

  “等处理完寂灭谷之事,我们就回京。”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陛下和娘娘……定然忧心如焚。”

  提到京城,楚晚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的悲伤。

  “也不知清辞……和陛下,如今怎么样了……”

  她想起了那个化作光粒融入石碑的少年,心中一阵刺痛,“还有翊儿……他们若是知道了……”

  墨云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

  “会好起来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牺牲。”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

  宣室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殿外天已微亮,但殿内的烛火依旧跳动着,映照着萧景琰疲惫的脸庞。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正对着案上北境送来的最新战报,面色阴沉如水,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怒火。沈清辞静立一旁,身上还穿着素雅的常服,显然也是一夜未歇。她手中拿着一份抄录的简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苍岩峰血战……”萧景琰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与痛惜,他拿起战报,手指因用力而捏得纸张发皱,“岩烈族长战死……墨云澜……竟然是守灯人遗孤,亦牺牲……”

  他的目光落在战报末尾,那里写着关于萧允翊的消息,声音愈发低沉:

  “翊儿他……以身献祭,引动祖灵,净化寂灭之瞳……”

  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案上的笔架、砚台都剧烈晃动起来,墨汁溅出,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团黑渍。

  “墨家!”

  他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

  “好一个墨家!”

  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朕必将其连根拔起,碎尸万段!”

  沈清辞放下手中的简报,走到萧景琰身边,轻轻按住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她的动作轻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陛下息怒。”

  她看着萧景琰,目光温和却坚定:

  “北境将士、雪岩族忠勇、还有……翊儿,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圣山安宁,挫败了墨家阴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

  “如今当务之急,是稳定北境局势,支援墨国公他们,并彻底清查墨家余孽。”

  她拿起另一份用蜡封着的密报,这是关于“惊蛰”行动的最新进展——那是朝廷针对墨家隐藏势力布下的秘密行动。

  “江南、陇西等地,已捣毁墨家明暗据点十七处。”

  她简明扼要地汇报:

  “抓获核心成员数十人,缴获大量兵器、财物及……一些与邪术相关的器物。”

  她的语气凝重了几分:

  “但墨家核心首脑,尤其是那位神秘的‘尊主’,依旧下落不明。”

  萧景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追封岩烈为忠勇王,以亲王礼厚葬!”

  “追封墨云澜为靖安伯,厚恤其家!”

  他顿了顿,提到那个让他心痛的名字时,声音有些哽咽:

  “太子……萧允翊……”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说道:

  “太子为国捐躯,功在社稷,待北境平定,再行议定追封典仪。”

  他看向殿外,声音洪亮:

  “命镇北侯全力配合墨云舟,肃清北境墨家势力,所需物资人员,尽数调拨!”

  “命各地‘惊蛰’行动组,加大力度,深挖细查,务必找到墨家首脑踪迹!”

  一道道旨意从宣室殿发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激起层层涟漪,帝国的力量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内侍们匆匆进出,将旨意传递给各个部门,整个皇城都因这清晨的忙碌而苏醒。

  沈清辞看着萧景琰疲惫而坚毅的侧脸,轻声道:

  “陛下,臣妾近日研读《楚门医案》与宫内秘录,对那‘蚀山蛊’与寂灭之息的特性略有推测。”

  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此等邪物,恐非单纯武力所能彻底消灭,其性阴寒污秽。”

  她思索着,补充道:

  “或需以至阳至正之气,或同源相克之物,方能化解。”

  她看向萧景琰:

  “北境之事,或可让云舟他们留意此类线索。”

  萧景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清辞你所言有理。”

  他立刻对旁边的内侍吩咐:

  “拟密旨,告知云舟,若寻得寂灭谷,除剿灭匪类外,亦需留意克制寂灭之力的事物。”

  内侍躬身应下,连忙提笔记录。

  数日后,苍岩峰下的临时营地已初步稳定。重伤员在充足的药物和楚晚莹的精心医治下,情况大多好转,不少人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牺牲者的遗体也已由各部族按照各自的习俗妥善安葬,一座座新立的墓碑在雪地里静默矗立,悲恸渐渐沉淀,化为支撑众人继续前行的力量。

  墨云舟经过几日的调息,再加上药物辅助,体内的损耗已恢复了七八成,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他与岩雪、楚晚莹,以及韩猛精心挑选出的五十名最精锐的巡山锐士,准备出发,前往雪狼丘方向,探查那神秘的“寂灭谷”。

  临行前,凌云、阿木和哈鲁长老特意前来送行。营地门口,五十名锐士已经备好马匹,个个精神抖擞,虽然身上还带着伤,但眼神中充满了坚毅。

  “墨国公,郡主,岩雪姑娘,此去凶险,万望保重!”

  凌云抱拳,郑重说道,他的手臂虽然还未痊愈,但动作依旧有力。

  阿木古郎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皮质水囊,快步走到岩雪面前递过去,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岩雪姐,这是用圣山雪水和几种耐寒草药酿的‘火灼酒’。”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味道烈了点,但后劲足,极北之地寒气侵骨,必要时喝一口,能驱寒保命。”

  岩雪接过水囊,入手沉甸甸的,她能感觉到里面液体的重量。她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柔和:

  “多谢。”

  哈鲁长老则拄着一根兽骨拐杖,走到墨云舟面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低声道:

  “国公,关于那‘寂灭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古老的敬畏:

  “部族古老传说中,似乎提及过极东之地有一处‘被诅咒的山谷’。”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那里终年环绕着不散的黑雾,入者无归……”

  他看着墨云舟,语重心长地说:

  “若……若事不可为,切莫强求,保全自身要紧。”

  墨云舟拍了拍哈鲁长老的肩膀,感受着老人手掌的粗糙与温暖:

  “长老放心,我等自有分寸。”

  他看向众人:

  “苍岩峰就拜托你们了。”

  告别众人,这一支精干的小队,骑着北地特有的耐寒骏马,离开了苍岩峰的范围,向着东方,那片更加荒凉、更加未知的雪原进发。

  风雪似乎暂时停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着,仿佛随时都会倾轧下来,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队伍在无垠的雪原上沉默前行,马蹄踏碎脚下的冰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咯吱”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岩雪策马行在队伍中段,她的感知始终外放,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警惕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不知为何,越是远离苍岩峰,她心中那份源自峰顶裂缝的不安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隐隐增强了些许,像一根细小的刺,时不时地扎一下心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个被层层封印的冰球,蚀山蛊核心在其中安静蛰伏,并无异动,封印上的符文也依旧稳定。

  那么,这份不安,究竟来自何方?

  她抬头,望向东方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灰白色地平线,天地交接之处,一片混沌,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寂灭谷……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里,究竟隐藏着墨家怎样的秘密?

  而那个潜入裂缝的猩红光点,与这寂灭谷,又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风雪欲来,前路莫测。队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马蹄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雪粒轻轻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