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塘与名字-《赤火汉末魂》

  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慢罩住山谷。

  山洞里的火堆噼啪作响,火苗舔着松木柴,爆出的火星子溅在石壁上,又簌簌落下来。

  王嫂蹲在火边搅着陶锅里的野菜汤,汤面上飘着几粒白花花的野米,香气混着烟火气,在洞里弥漫开来

  —— 这是石夯昨天用三只肥野兔,跟山外猎户换来的,说是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洞门口挤着几个生面孔。是这两天闻着消息来的流民,一共七口人,两老三少,还有对抱着婴儿的年轻夫妇。

  他们缩在角落,手绞着衣角,看着火堆的眼神又怯又馋。

  陈烬给他们分了野菜饼,此刻那男人正把饼掰了一半,小心地喂给怀里的婴儿,女人红着眼圈在旁边看着。

  “都围过来些。” 陈烬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声音被火堆烘得暖融融的,“有件事跟大伙商量。”

  人们慢慢凑过来,三十多号人围着火堆坐成圈,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爬在洞壁上。

  新加入的那家人也挪了挪,男人把婴儿往怀里紧了紧,眼里带着点不安

  ——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山洞里的规矩,是不是跟以前待过的地方一样,得看头目的脸色说话。

  “咱们聚在这儿,挖地、种粮、守着这块地方过日子,”

  陈烬往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 “腾” 地窜起来,照亮他眼底的光,“总不能一直叫‘山洞’吧?得有个名字。”

  “名字?” 有人愣了愣,手里的木碗停在嘴边。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活着都难,谁还会琢磨 “名字” 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咋没用?”

  陈烬笑了笑,指了指跳动的火苗,“就像这火,知道它能取暖,才会想着护着它。知道咱们这地方叫啥,才会觉得这是个家,才会想着守着它,不让人欺负。”

  话音刚落,小柱子就举着手里的半块土豆蹦起来:“叫‘土豆窝’!我娘说这东西最养人,叫这名,以后肯定有吃不完的土豆!”

  孩子们 “哄” 地笑起来,连最拘谨的那个新来的小男孩,也忍不住咧了咧嘴。

  王伯拄着拐杖,咳了两声慢悠悠地说:“依老汉看,叫‘安身寨’好。不求别的,能让咱们安安分分种几年地,少点刀兵,就谢天谢地了。”

  他说话时,声音里带着点颤。

  谁都知道,他大儿子就是去年在 “安身” 的路上,被溃兵一刀捅死的。

  石夯一直闷头给木矛缠防滑的布条,粗麻线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绕来绕去。

  听到这儿,他突然停了手,黝黑的脸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众人都看向他 —— 这半个多月,开荒、守夜、跟野兽拼命,数他最卖力,他说的话,总带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石夯没立刻开口,只是把缠好的木矛往地上一顿,“咚” 的一声,震得火堆都跳了跳。

  他喉结滚了滚,才瓮声瓮气地说:“我婆娘还在的时候,总爱念叨火塘。”

  洞子里一下子静了,只有柴火偶尔 “噼啪” 响一声。

  “她说,家里有火塘,就不算散。”

  石夯的声音有点发紧,像是在使劲憋着什么,“冬天冷了,凑在火塘边烤烤手;粮食少了,在火塘上烤个土豆;夜里怕黑,看着火塘里的光,就知道不是孤身一人。”

  他抬起头,眼神扫过围坐的众人,有老有少,有认识的,有新来的,可此刻在火光里,每张脸都显得格外亲近。

  “我觉得…… 叫‘火塘’挺好。” 他说,“听着就踏实。”

  没人说话。

  王嫂低头搅着锅里的汤,勺柄碰到锅沿,发出轻响;新来的那个年轻女人,悄悄把脸埋在婴儿的襁褓里,肩膀轻轻抖着;王伯叹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

  “火塘”,多实在的两个字。

  它不是什么威风的名号,却像石夯的手,粗糙,却带着能让人安心的温度。

  它让人想起寒夜里的暖,想起锅里的粮,想起身边这些一起守着火光的人。

  陈烬看着众人眼里跳动的火光,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

  他一直说 “大同”,说 “平等”,可这些宏大的词,终究要落在 “火塘” 这样具体的念想上,才够扎实,够让人愿意去拼、去守。

  “石夯哥说得对,火塘好。” 陈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但我想在这两个字前面,再加两个字。”

  他没说是什么字,只是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木炭。

  木炭的一头红得发亮,他捏着另一头,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却没撒手。

  众人都看着他,连怀里的婴儿都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那截红通通的木炭。

  陈烬走到山洞最深处的石壁前。那片石壁被石夯凿过,平平整整的,像块天然的石碑。

  火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又高又直。

  他举起木炭,在石壁前站定。

  “这名字,得让咱们记着,为啥要守着这火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得让它不光能取暖,还能…… 烧点什么。”

  木炭的红尖在石壁上悬着,还没落下,可洞里的人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燃烧了。

  是火堆的光,是眼里的亮,还是心里那点被乱世磨得快要熄灭的念想?

  没人说得清。但他们都知道,等会儿刻在石壁上的字,会跟这火塘一起,成了他们往后日子里,最该护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