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君前自辩-《科举,张时安带头开卷》

  张时安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惊疑、不解、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慌乱和辩解,都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

  他选择了一条看似绝路,实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审视的眼神,声音依旧稳定:

  “刘御史弹劾臣两点。其一,臣确与三皇子殿下有过数次私下会面。

  其二,臣之父张三木,确在京城盘下了铺面,准备做些生意。

  此二者,皆为事实,臣无从辩驳,亦不欲辩驳。”

  他这番“供认不讳”,让刘御史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也让三皇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张时安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

  “然则,刘御史据此二者,便推断臣‘图谋不轨’、‘品行不端’,臣,万难心服!

  此乃以虚测实,以偏概全,更是对陛下识人之明、对朝廷取士之制的莫大质疑!”

  他先扣下一顶大帽子,随即开始逐条反击:

  “先言‘结交皇子,图谋不轨’。”张时安目光扫过刘御史,带着一丝凛然,“臣请问刘御史,三皇子殿下乃陛下嫡子,天潢贵胄,忧心国事,锐意进取。

  臣蒙陛下恩典,忝为翰林修撰,职责所在,便是读书明理,以备咨询。

  殿下垂询臣于海事、于经济之浅见,臣岂敢因避‘私下’之嫌,而藏拙不言,有负圣恩?

  若与皇子言谈国事便为‘图谋不轨’,则满朝文武,凡与诸位殿下有过奏对者,岂不皆成了乱臣贼子?

  此逻辑,何其荒谬!臣与殿下所谈,句句关乎国计民生,可昭日月!

  若陛下疑心,臣愿当场背诵与殿下所议之内容,请陛下与满朝公卿评判,可有半句悖逆之言?!”

  他这一问,掷地有声,直接将“私下结交”的指控,扭转成了“为国事献策”的本分,并且反将一军,要求公开对话内容。

  刘御史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白。

  他哪里敢真的让张时安在朝堂上复述与三皇子的密谈?

  那里面必然涉及对太子一系或守旧派的批评,一旦公开,局面将难以收拾。

  不等刘御史反应,张时安继续说道,情绪略显激动,带着一种受辱的愤懑:

  “再言‘出身商贾,品行不端’!”他转向刘御史,目光如炬,“刘御史!《孟子》有云: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

  古之圣贤,起于微末者众矣!莫非在刘御史眼中,舜帝、傅说、胶鬲,亦因出身而‘品行不端’?!”

  “更何况,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做些小本买卖,养家糊口这难道有错吗?”

  他引经据典,以古圣先贤为例,直接拔高了争论的层次,将刘御史的出身论置于了批判圣贤的危险境地。

  “臣之父,在臣心中!只是一座想为陈遮风挡雨的大山。”

  张时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这哽咽并非软弱,而是为了增强感染力。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读书明理,方为根本’!

  臣家中虽非大富,然父母节衣缩食,供臣读书,所期盼者,乃臣能成为于国于民有用之才,而非汲汲于锱铢之利!

  臣今日能立于这朝堂之上,全赖陛下开科取士,不论出身之恩!

  莫非刘御史认为,陛下此举,错了?!莫非这煌煌大明,竟无我寒门学子、商贾之后,报效国家之一席之地?!”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一记记敲在刘御史的心头,也敲在许多出身并非显赫的官员心上。

  张时安巧妙地将个人遭遇,上升到了皇恩浩荡和寒门学子出路的高度,引发了更广泛的共鸣。

  刘御史被质问得连连后退,额头见汗,张口结舌,一时难以应对。

  张时安不再看他,转而向皇帝深深叩首,语气沉痛而恳切:

  “陛下!臣年少德薄,蒙陛下不次拔擢,常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唯有殚精竭虑,以报陛下于万一!

  如今,有人不议臣之所行所言是否于国有利,却专攻臣之出身,揣测臣之交往,欲以此莫须有之罪,将臣置于死地!

  臣非惜此身,然恐此风一开,日后朝中无人再敢直言进谏,无人再敢与皇子探讨国事,更寒了天下无数寒门学子之心!

  臣之生死不足惜,朝廷风气、国家未来,臣深忧之!伏乞陛下圣裁!”

  他这一番话,以退为进,情真意切,既洗刷了自己的冤屈,更将问题拔高到了维护朝廷言路、保护寒门士子希望的高度。

  殿内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靠科举晋身的中下层官员,看向张时安的目光中,已带上了同情与支持。

  龙椅上的皇帝,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文正。”

  “臣……臣在!”刘御史慌忙跪倒。

  “你弹劾张时安,除了其父职业及其与三皇子见面,可有其他确凿证据,证明其‘图谋不轨’、‘以权谋私’?”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刘御史如坠冰窟。

  “臣……臣……暂无实证,然其心……”刘御史冷汗涔涔,他哪里拿得出实证?这本就是一场基于推测和出身歧视的政治构陷。

  “既无实证,”皇帝打断他,语气转冷,“便以风闻弹劾,攻讦大臣出身,离间天家父子,尔可知罪?”

  刘御史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听信……听信……”

  “哼!”皇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张时安,语气缓和了些,“张时安。”

  “臣在。”

  “你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出身如何,并非品行之必然;与皇子议政,亦是为国分忧。

  此事,到此为止。”

  皇帝一锤定音,为这场弹劾风波画上了句号。

  刘御史面如死灰,被殿前侍卫拖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处罚。

  然而,皇帝的话并未说完,他看着张时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不过,张时安,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朕且问你,你于海事之上,除了引经据典,空言利弊之外,可有更为具体、能解当下困境之策?

  譬如,你屡言需强大水师,然则,水师之基在于战船,我大明现有之船,可能胜任远海护航、对抗倭寇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