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8章 陈先生疑心-《裴大人,表小姐她又跑了》

  马蹄声砸在空寂的青石板上,急促得像要撞碎临江府上空凝住的沉闷。

  潮湿的晚风卷着江雾漫过街面,往日里车水马龙的主街此刻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余响,路上三两个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只剩几盏褪色酒旗耷拉着,被风扯得微微晃。戴青布面罩的差役提着铜锣走过,“哐哐”声混着墙根霉味飘散开,倒让这城池更显萧索。

  朱红府衙门前的石狮子蒙了层薄灰,门内漏出的牛油灯光在阶前投下细碎光斑,堂内人声嗡嗡地漫出来。

  “沐辰?你怎的来了?”陈先生的声音先传出来。他身旁穿青色七品官袍的中年人闻声转身,正是临江知县孟春和,眉眼间还凝着几分焦灼。

  “这位是……”孟春和的目光落在安沐辰身上,满是疑惑。

  “此乃景阳侯世子安沐辰。”陈先生侧身介绍。

  孟春和忙躬身行礼:“下官临江知县孟春和,参见安世子。”

  安沐辰抢步上前虚扶,“孟知县不必多礼,快请起。”

  “孟知县,沐辰是我的学生,今日便让他旁听议事吧。”陈先生补充道。孟春和哪敢推辞,忙侧身让出主位后的太师椅:“世子身份尊贵,理当上座。”

  安沐辰却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陈先生身旁空位坐下,目光已落向案上摊开的江南舆图:“孟知县主持大局,我坐此处旁听即可,您接着说。”

  孟春和还想再劝,见陈先生微微颔首,才松了口气,重又站回舆图前。他拿起毛笔,在临安的位置重重圈了个红圈,红墨晕开时,堂内的议论声也渐渐歇了:“诸位,临安疫情已染及江南三县。咱们临江府是水陆中转码头,朝廷的补给、赈灾的粮药,全得从这儿过。方才接到京中急报,二皇子萧景宸殿下,不日便会亲来督阵。”

  “二皇子殿下?”有人低呼出声。安沐辰听到“萧景宸”三个字时,紧绷的肩背悄悄松了些......

  “殿下亲来本是好事,可咱们也得防着变数。”孟春和叹了口气,毛笔尖在舆图上划过临江府与临安之间的水道,墨痕像道裂痕,“虽说两地隔了几十里,可临安昨日才封城,此前怕是已有流民逃出来了。加上前些日子几个县闹水患,本就有不少人无家可归,如今再掺上疫情……情况比咱们想的还要险。”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堂内瞬间静了,连呼吸都变得轻悄。

  孟春和攥紧了毛笔,指节泛白:“眼下朝廷已派驻军封了江南各路口,咱们临江府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地盘。只要百姓有粮吃,就不会出乱子;可若是断了粮、没了药,真闹起民变,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孟知县放心!”黄老板突然拍了拍胸脯,绸缎马褂上的米屑簌簌往下掉,“虽说水陆都封了,可我米铺里的存粮,够临江府百姓吃两个月。还有几个坊市囤的蔬菜鱼虾,只要省着用,撑到二皇子殿下赶来绝没问题!”

  “有黄老板这话,我便放心大半了。”孟春和脸上刚有笑意,就被周老板的叹息打断。

  “粮食够了,药材怎么办?”周老板往前凑了两步,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临江府的艾草、苍术本就不多,如今路封了,想调都没地方调啊!”

  堂内的气氛又沉了下去,几个乡绅互相递着眼色,都没敢接话。孟春和却突然抬高了声音,将毛笔往案上一放:“诸位不必担心!京中急报说,二皇子殿下此次带了大批药材,还随行了太医院的御医。只要咱们撑到殿下赶来,定能熬过这关!”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交头接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底气。孟春和对着满堂人拱手:“接下来还得拜托诸位——黄老板负责调度粮食,周老板清点现有药材,乡绅们帮忙安抚各村百姓,衙役们加强巡逻。咱们齐心合力,定能保临江府百姓不受瘟疫侵扰!”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连声道“全凭孟知县吩咐”。等孟春和把城门口设卡查流民、街巷烧艾撒石灰的细节都安排妥当,天色已擦黑。

  安沐辰跟着陈先生走出县衙,街上已亮起昏黄的灯笼,巡逻的差役踩着灯光走过,面罩下的眼睛满是警惕。两人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闷响,混着远处江潮的声音。

  陈先生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捋着胡须,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实在没料到,陛下会派二皇子来江南。”

  安沐辰愣了愣:“二皇子来有何不妥?大皇子在北疆戍边,三皇子还年幼,除了他,也没更合适的人选了。”

  “你还是把朝堂之事想得太浅。”陈先生摇了摇头,眼神沉得像深潭,指节轻轻叩了叩车壁,“二皇子一旦下场,这事就不只是赈灾平疫了——而是牵扯到党争。你想想,若是他在江南稳住局面、得了民心,声望会涨到什么地步?”

  安沐辰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只念着二皇子的能力,却忘了朝堂暗流——沈家早年掌管江南织造局,势力盘根错节,二皇子若是在这儿立功,日后岂不是断了沈家的臂膀?

  “老师的意思是……贵妃娘娘和沈家会从中作梗?”安沐辰的声音不自觉放低。

  “但愿是我多虑了。”陈先生话没说完,突然坐直身子,手指在车壁上轻敲,“不对!二皇子年轻,从未管过江南庶务,未必能镇住这里的势力。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不可能不明白。”

  他捋胡须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依陛下的性子,眼下夺嫡之势渐显,他本该派个两边都不靠的钦差来,既不偏二皇子,也不得罪沈家。可他偏偏把二皇子推到台前……”

  “难道陛下是想一石二鸟?”安沐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一来测二皇子的能力,看他能不能在江南站稳;二来也是试探沈家——若是沈家敢动手脚,陛下正好有理由削他们的势力?”

  陈先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圣心难测,谁也猜不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住江南百姓。若是疫情闹大,再大的党争也没用。”

  “老师放心,我定会尽力。”安沐辰攥紧了拳头,马车外的灯笼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陈府,刚下车,一股酸冽的醋香就裹着晚风扑面而来。几个下人戴着眼罩,端着陶盆沿院墙泼洒深褐色的液体,盆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