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宫探吴踪-《五福临门之柴氏贵妃》

  柴安离去后,柔仪殿内重归寂静。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似乎也随着殿门的合拢而悄然隐匿,只剩下冷香清冽,萦绕在梁柱之间。

  柴贵妃依旧端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的螺钿镶嵌上轻轻划动。袖中那枚刻着“恕”字的玉牌,像一块冰,贴着肌肤,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血脉。

  吴家。

  这个名字,早已被东京汴梁的繁华与喧嚣淹没多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便再无声息。可偏偏,就在她即将落下第十七枚棋子的时候,又被柴安这懵懂无知的一撞,给搅动了起来。

  吴推官。那个当年依附权贵,在父亲遭人构陷时落井下石,呈上那封关键“证词”的吴推官。若非他那看似公允实则恶毒的指证,父亲或许不至于那般快地……柴贵妃的指尖猛地收紧,螺钹尖锐的边缘几乎要刺破指腹。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骤然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旧忆强行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深潭,不起微澜。

  “来人。”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殿外。

  一名身着青色宫装、年约三十许的女官应声而入,垂首恭立。这是她的心腹,名唤锦书,入宫便跟着她,至今已有十载。

  “娘娘有何吩咐?”

  “去查一查,”柴贵妃的声音平缓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近日京中,可有吴姓人家迁回,或是旧族子弟入京走动。不必大张旗鼓,仔细些。”

  锦书眼神微动,却未多问一句,只恭敬应道:“是,奴婢明白。”

  锦书退下后,柴贵妃才觉出几分真实的疲惫,从骨髓深处透出来。她扶着椅背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窗外庭院里,几株晚开的玉兰亭亭玉立,花瓣肥硕洁白,在日渐炽烈的阳光下,边缘微微卷起,透出一种颓唐的华丽。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夏之交的午后,她还不是贵妃,只是柴家待字闺中的嫡长女。父亲尚在,家门虽不显赫,却也和睦安宁。她坐在廊下绣花,母亲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嘱咐她日后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那时,空气里弥漫的是花香和草木清气,而非这无处不在、用以镇定宁神的冷香。

  变故来得太快,如同骤雨倾盆。父亲的罪名,家族的倾颓,母亲一夜白了的头发,还有那些昔日笑脸相迎、转眼便冷眼相对的所谓亲朋……她被迫迅速长大,看清这世态炎凉,人心鬼蜮。

  然后,便是入宫。

  这深宫,是牢笼,亦是棋盘。她小心翼翼地落下每一步,用温婉贤德做面具,用子嗣绵延做盾牌,更用那无人知晓的、藏在暗格里的十七枚玉牌,做她复仇的刀。

  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伴随着一个名字的选定,都指向一段必须清算的过往。元、亨、利、贞……那些早夭的孩儿,是他们命薄,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用他们祭了这漫漫长路。华、安、宁、康……谦、逊、恭、谨……还有如今的“恕”。

  “恕”?她心中冷笑。这世间,有些罪过,如何能恕?

  脚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锦书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娘娘,”锦书将册子呈上,低声道,“尚寝局送了本月各宫用度的录副过来,请您过目。”

  柴贵妃接过,随手翻开。册子上记录着各宫份例的领取、额外开支,琐碎而详尽。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如同过往的千百次一样,平静无波。直到翻至某一页,指尖微微一顿。

  那是记录着低等嫔妃和宫中年老无依的淑人、郡君们用度的一页。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记录着一位居住在宫苑边缘“静思堂”的老淑人,本月领了一份额外的冰片与朱砂。

  静思堂,吴淑人。

  这位吴淑人,便是当年那位吴推官的亲姐姐,因早年入宫,位份不高,又无子嗣,在宫中早已是被人遗忘的存在,如同一缕幽魂,依附在宫墙的阴影里。柴贵妃入宫时,她便已是这般模样,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冰片与朱砂……并非稀罕物,但出现在这位常年称病、深居简出的吴淑人用度记录上,却透着一丝不寻常。是旧疾复发,还是……另有用途?

  柴贵妃合上册子,递给锦书,语气淡然:“知道了,按旧例处置便是。”

  锦书接过册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奴婢方才去打探时,听负责采办的小内侍提及,前几日确实有人在打听旧日吴推官府邸的所在,像是外地来的生面孔。”

  柴贵妃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一丝清醒。

  “知道了。”她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开得最盛的玉兰,花瓣边缘那抹颓唐的华丽,此刻看来,竟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看来,这京城的水,又要浑了。”她极轻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锦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殿外,日头渐渐升高,蝉声开始试探着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搅动着初夏午前沉闷的空气。柔仪殿内,冷香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