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如沸鼎,烹煮痴妄人(下)-《【快穿】下三滥》

  燕京正值冬季,现在已经十二月份了,一场雪还没下。

  从医院出来,又干又冷的风直往脖子里钻,我提了提围巾,把下半张脸挡住,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买的飞机是晚上八点的,到马尔代夫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与干冷的燕京不同,一出机场迎面就能感受到热带咸湿海风的躁动。

  我本来身体素质就不是很好,到地方就水土不服,刚坐上出租车没多久,开始头晕犯恶心。

  忍了一路,到酒店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快吐出来,吃了药也不见缓解。

  最后还是拜托前台叫了医生过来,挂上点滴才有所好转。

  药效的作用下,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

  大多数梦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似乎有个人一直陪着我。

  我蜷在他怀里,感受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一抬眼就能瞧见他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膛。

  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像是摸小猫一样。

  因为触感太过真实,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当我醒来之后,发现窗帘紧闭,房间昏暗,四周静悄悄,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

  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得听见敲门声,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让他直接进来。

  是我表弟。

  他问我身体好点没有,能不能去参加他的婚礼。

  其实我跟我表弟的关系并不是多么亲近,他邀请我过去,多半也是为了拓宽他的人脉。

  我想起我妈叮嘱的那些话,亲情啊,和气啊,沉默地点了点头。

  表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给我带了一套参加婚礼的礼服。

  不是很合身,但我现在也懒得打开我的行李箱,打算将就着对付一下,反正又不是我结婚。

  婚礼地点定在海边的一栋私人别墅,踩在柔软的沙子上,泛凉的海风吹得我脑子愈发不清醒,脚步也有些虚浮。

  我爸推着我妈正跟别人寒暄,见我过来,连忙招手让我过去,东拉西扯谈了一些家常。

  唠着唠着,对方开始旁敲侧击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我爸妈也在一旁帮腔,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人安定下来。

  要是换作平常,我可能笑一笑,应付一下就过去了。但这会儿我浑身都不舒服,再加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梦,脸一下就冷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们察觉到我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甚至是抵触,对视一番,打着哈哈翻篇了,谁也没有再提这茬。

  跟着父母入场坐定,我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手机。

  直到婚礼开始,我看着新娘站在台上,闪闪发光,手握捧花,在她父亲的陪伴下一步步朝着新郎走去。

  爱与不爱,从看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分辨出来。

  瞧着表弟那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幸福与柔和,我的心底忽得泛起某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是羡慕,有点太过了,因为我确实对结婚没有一点兴趣。

  我只是觉得…

  好像曾经有谁也用这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看过我。

  海风吹着新娘的白纱来回晃,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

  我怔然地看着台上如胶似漆的一对新人,忽得听见我妈带着哭腔地小声说了句:“要是小瑜也这样就好了。”

  我心里的百般思绪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仿佛一脚踩空了楼梯,失重的惊悸感拉扯着我,把我从热闹的喧嚣里剥离。

  我妈口中的小瑜是我的小舅舅,也是她最疼爱的幺弟。

  他喜欢男人。

  在我生长的小村落里,同x恋是病,是恶心,让人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一头脑热为爱出柜的小舅舅被姥姥关了起来。他改变不了自己,也没办法改变别人,最终因为受不了其他人,尤其是他最尊重的家人的异样目光,从而选择了自杀。

  他成了我们全家人讳莫如深的存在。

  可是妈妈,我也喜欢男人啊。

  我每晚都做着与男人交huan的梦,醒来也对此念念不忘。

  我无法指责父母对于同x恋的评判,也没有跟小舅舅一样向他们公开自己x取向的勇气。

  我就只是个可怜的胆小鬼,懦弱地把自己真实的一面藏在壳子里,不敢踏出去半步。

  因为我畏惧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

  我妈为了供我读书瞎了一只眼,半身瘫痪,行动只能靠轮椅,我爸为了这个家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落下一身病。

  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让我割不断与他们的联系,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压抑,在退让。或许有一天我会向他们,向世俗低头,然后跟所有的普通异性恋那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可那样的生活,真得是我想要的吗?

  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婚礼的音乐吵得我的头更痛了,连仪式是怎么结束的都没注意。

  浑浑噩噩一下午过去,直到散场,我依旧跟丢了魂儿似的,不在状态。

  晚上还有个派对,但我已经没心思参加,跟表弟打了声招呼,就打算回酒店。

  出门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个人。

  对方在打电话,我没注意,木愣愣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我应该跟对方道歉。

  被我撞的那人长得很眼熟,穿得花花绿绿,异常抢眼,不过瞧上去似乎心情很糟糕,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火。

  但他看我脸色青白,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了忍,还是把刚冒出来的火气又憋了回去。

  他冲我摆摆手,让我赶紧走,然后继续跟电话里的人念叨:

  “我跟你说了我没病,真得有这个人,哥我求你了,你就帮我找找……”

  我转过身朝外走了一段,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原来是那个知名模特柳肆。

  我参与研发的游戏跟他有商务合作,有段时间公司里到处都贴着他的海报。

  别墅离我住的酒店不远,我打算走着回去。路过一条步行街的时候,我停在一家珠宝店前。

  我出神地看着橱窗里展示的戒指,把手伸过去比了比,大小意外合适。

  我想到了新娘的白纱,又想到了我妈瞎了的那只眼,默默收回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无名指。

  蓦地,有个黑发男人从我旁边经过。

  他路过的瞬间,我闻到了一点洋桔梗的香气,心脏突然跳得很快,砰砰!砰砰!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我下意识追了上去,抓着对方的胳膊,“等等!”

  对方疑惑回头,是位长相帅气的亚裔男性,怀里抱着一束洋桔梗,用目光询问我怎么了。

  不对,不是他。

  我尴尬地松开手,一边懊恼于我刚刚的冲动,一边跟对方道歉,最后落荒而逃般冲入人潮。

  都说上帝把蓝揉碎了撒向人间,便有了马尔代夫,世间美好都在此地。

  可对于我来说,此次马尔代夫之行,只有犯不完的恶心跟满身的疲惫,还有莫名其妙的认错人。

  飞机落地,我带着一堆负面情绪走出机场,才发现燕京居然下雪了。

  夜色把世界揉成一片柔缓的墨蓝,细雪从这份静谧里悄悄漫下来,轻飘飘、慢悠悠,像撕碎的云絮,又像揉软的月光。

  我慢下脚步,感受着雪花在我脸颊融化,温度降下来,我乱糟糟的心似乎也因此而平静下来。

  大学室友说要过来接我,我挂了电话,想起空无一人的公寓,不想一个人回家,就乖乖站在街边等他。

  视线扫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忽得注意到街对面停着个人,穿黑色大衣,跟我一样像是在等谁,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黑发微卷,额角好像有个刺青,我看不太清。

  他正垂着头抽烟,一点火星若隐若现,烟丝在他面前伸展,蔓延,然后一下子融进风里。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又来了,那股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催促着我走过去,抓住这个人。

  可我又想起了在马尔代夫的回忆,害怕又一次认错,我只呆愣愣站在那里。

  或许是我的视线太有存在感,对方也注意到我了。

  他冲我抬了下手,好像说了什么话,隔着汹涌的人潮,我努力分辨着他的口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愣了一下。

  唰啦!!

  我下意识扭头,看见身后炸开了无数朵烟花,整个世界在刹那间被点亮。

  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站在广场上的人们欢呼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猛地回头,却发现刚刚那里已经没人了。

  抿紧唇,心底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滴滴滴!

  旁边响起一连串喇叭声。

  车窗降下,许偌游一脸快冻死的表情冲我喊道:“川哥!快上来!”

  我带着一身寒气上了车,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热烘烘的,发麻的身体渐渐回暖。

  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倒退,我看着窗户上我的倒影,还有我眼睛里的雪。

  前边的许偌游还在絮絮叨叨:“好不容易聚一聚,这大冷天的,咱们去吃火锅呗,刚子他们已经买好东西了,就等你了。”

  我听着他翻来覆去讲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不知怎么就想到楼下的那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的流浪猫。

  或许是糟糕的旅行结束之后,身心俱疲的我碰见了个对我说“新年快乐”的陌生人。

  又或许是我意识到身边还有家人朋友在陪着我。

  也许发生在我身上的不一定都是坏事呢。

  我想,这么冷的天,那只猫一定也找到暖洋洋的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