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一路西行》

  审讯陆逸尘的房子地势高,还没有水漫上来。审讯的五个人过于专注,也不会想到会有洪水,依然认真、凶狠地对待着陆逸尘;直到潘延寿派来的人朝他们做了个掌抹脖子的动作,会意了的他们才驱赶着他朝外走。

  李少强走出洪水,跺了跺脚,接着急切地呼喊朝他走来的人转移;当看清是五个人押着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别处。

  “兄弟,救我!”陆逸尘认出了李少强,激动地大喊。

  李少强并不知道被押解的人是谁,听他好像是对自己说话,这才仔细看了看;认出是陆逸尘,他慢慢而警惕地走了过去。两个人跑过来,端起长枪指着他,呵令他将手举起;李少强举起手,脑筋急转思忖对策。

  “这下好了,黄泉路上不光有漂亮的媳妇陪,又来了一个兄弟陪。”一个押解的人阴阳怪气地笑着说。

  “你什么意思?”陆逸尘预感发生了不好的事。

  “哎,你都快死了……明说了吧,潘主任命令我们处决你。走吧,我为你寻了个好地方,动作快些,没准能赶上你的媳妇。”

  “你们怎么紫嫣了?”陆逸尘急切地问。

  “她畏罪自杀了,跳井。”押解的人说,“我们怕她在水里难受,就朝她开了几枪……”

  “啊!”陆逸尘狂叫一声,一脚踢中了说话人的小腹;被踢的人惨叫一声,摔倒在路边。另外的两个人赶过去,将陆逸尘按在了地上拳打脚踢。看守李少强的两个人,惊诧地转头去看,被李少强猝不及防地夺下了步枪,一阵猛砸。解决了身边的人,李少强奔至陆逸尘的跟前,将压在他身上的人拽下来,打倒在地;陆逸尘颤颤巍巍地起身,猛踩倒在地上的人的胸口,直至对手口吐鲜血。

  “陆大哥,他们死了。”李少强一边说,一边解开了陆逸尘手臂上的绳索。

  陆逸尘揉搓着酸麻的手腕,说:“兄弟,帮我杀了潘延寿。”

  “好!”李少强点头说,“陆大哥前面带路,不管何方神圣,我宰了他就是。”

  突如其来的洪水没能瞒住诡诈的潘延寿——几处流动的岗哨观察到洪水,一溜烟跑回去通知了他;从姘头的热被窝钻出,他急忙和皮蹇等人逃离了寄居的村落。

  “希望大水能淹死这些畜生,如果这样的人得了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该多么艰难!”陆逸尘来到潘延寿的住处,看着床上默默垂泪的潘延寿的寡妇姘头,对李少强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斗争起来,君子却往往不是小人的对手!”李少强叹气道,“悲哀呀,愿上天能收了这些人。”

  随着洪水深度的增加,水流的速度渐渐变缓。从上游飘来的屋顶上,蹲着三三两两、不知何去何从的鸡鸭鹅;它们忧悒的样子,说明了它们内心的不安。零星的檩、柁、门、窗,随波逐流着;曾努力为人们挡风遮雨的它们不懂仄媚之道,对去往只能听天由命。

  景飞游向一扇貌似寺庙的木门,拖拽住,固定在了柳树上;他让妹妹从树上下来,站在了上面。一个杌子经过,景颜弯腰捡起,放好,坐定。站在树杈上,还要抓紧上方的树枝,她早已疲乏。李少强潜入水底,捞上了两口铁锅。木棍支成架子悬空一口,将从附近水域捕捉的、清理好的鹅放入;另一口放在下面,添加从屋顶取来的茅草和望板,打火石敲击刀背产生火花点燃。

  铁锅中的肉香随热气漂荡,诱惑着掌勺的景颜和躲在附近的难民;没有盐和其他调料,平淡如蜡的食材依然供不应求。

  景飞和李少强对煮熟的鸡鸭鱼肉没什么兴致,只酷爱游荡于水面的水蛇。每当有水蛇经过,景飞计算出它将要行进到的位置,钻进水中,泅到水蛇的身边,捏着尾巴,绕头顶甩圈;晕头转向的水蛇把持不住,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很快只剩翻白眼的力气。划开蛇皮,指尖掐紧,从头往下撕扯,光亮的肉质露出,像脱下衣服、光溜溜的身体。两人哄抢着,意犹未尽地吃完;看他们的样子,世间没什么比它更美味了。景颜在二哥和少强哥的怂恿下,大着胆子吃了几颗蛇胆;了解中医的她懂得蛇胆明目清心的作用,但生吃瘆人的动物,她依然有抵触的情绪。陆逸尘任凭大家怎么劝说,依旧痛苦万状地无所适从;他仰靠着树杈,失去光彩的眼睛发出茫然的神色投向冷漠的天空。

  原以为离开战火纷飞的淞沪可以和爱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谁知却成了彼此的末路;早知如此,还不如听大哥的一起去香江。陆逸尘追悔莫及地想。

  生活,怎会都朝着人们设想的美好发展呢?

  景颜脱下湿透的鞋子,并排放在了一起,脚心搁在涿弋上左右旋转。她喜欢这种因刺激里内庭、涌泉和太白穴而骨软筋酥的感觉。丝丝水流从她的脚掌两侧温柔地滑过,向下游淌;有时,肚大腰圆的人和动物的尸体突然从水底钻出,她也不感到害怕——既然生老病死早已注定,害怕又能改变什么?

  “二哥,大哥和高进哥在哪儿?”景颜叫住了拖来一只死去但依然新鲜的山羊后准备离开的景飞。

  摆脱了危险,人自然而然会想到他们牵挂的另一些人。

  “高进和杨团长在武汉。”景飞趴在门沿,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答,“大哥可能在山城的陈长官家。”

  “高进哥不是做了大哥的警卫吗,他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大哥被撤职了,陈长官让他去了山城。陈长官的第九战区现在负责武汉地区的长江南岸,我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和陈长官在一块儿。高进和杨绎一起行动,我和他早就打散了;好长时间没见,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景颜的眼眶里闪烁着泪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相见?”

  “你去山城找大哥吧,他应该在陈长官的家里;就算他不在,你说你是景腾的妹妹,陈长官的家人也会收留你的。”

  “你和少强哥去哪儿?”

  “岳麓山。”

  “山城太远了,我想跟着你。”

  景飞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拒绝还是答应?

  “你去岳麓山做什么?”景颜接着问。

  “开战以来,我们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也失去了很多土地。日军的作战意图是自北向南打通大陆交通线,徐州、武汉和长沙都是他们计划攻克的城市;我们先去岳麓山布防,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准备。”

  “武汉还没打仗呢,你们现在去不是太早了吗?”

  “我们能想到的,日军同样能想到。占据了地利,就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如果日军的特种部队在那儿站稳了脚跟,我们会被动。未雨绸缪,岳麓山是个战略要地,老柴已经奉参谋长的命令先去了。”

  “他比你们还早去?他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战争不都是这样吗,哪有不危险的?老柴身经百战,遇到日本兵,他知道怎么做。”

  天色和洪水的颜色接近时,浓郁的膻气飘出了很远。树枝上可怜巴巴的难民望眼欲穿地期待着景飞和李少强的到来。每当景飞和李少强凫着水推着锅来,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总感激得泪流满面——即使自家的孩子,徘徊于生死线,又能对自己怎么样呢?

  景颜煮熟她和哥哥们的食物,夜空中的星星已经明亮地眨着眼睛了。

  景飞、李少强和陆逸尘一边啃着羊肉,一边商量着洪水退去后的行动——陆逸尘带景颜去山城找景腾,景飞和李少强按原计划进入岳麓山执行特种作战。景飞想留妹妹在身边,因为他有照顾她的责任;但带一个柔弱的女子进入深山老林,与吮血劘牙的对手生死相搏,别说他不能保证她的安全,就是自己的性命他也是难以保证的。他想:如果找到大哥,小妹会很安全。活着就是这样,需时常面对不得不面对的分离;不管对错,都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