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核桃大小的黑色菌菇，静静地躺在赵丰年面前的石地上，仿佛是深渊之心掉落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碎片。
它干瘪，丑陋，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大脑沟回般的褶皱。
这就是投资，拾荒者用这个词来定义它，也用这个词，来定义赵丰年此刻的价值。
一个需要被喂养，以便能流出更多、更优质鲜血的诱饵。
饥饿，是一头潜伏在体内的猛兽。
此刻，它正用最锋利的爪牙撕扯着赵丰年的五脏六腑，那是一种空洞的、燃烧般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一并吞噬。
他的身体在尖叫，在渴望，在催促他扑上去，将那枚不起眼的菌菇塞进嘴里。
可他的动作却异常缓慢。
他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菌菇。
他的指尖能感觉到它那奇异的、介于木质与皮革之间的坚韧触感。
他将它凑到眼前，昏黄的烛光下，他看到那些褶皱的缝隙里，似乎还嵌着些许暗色的泥土，带着这片地下世界最原始的气息。
他没有犹豫太久。
当生存被简化为一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时，任何多余的思虑都是一种奢侈。
他张开嘴，将那枚菌菇放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汁水，也没有任何食物应有的香气。
当他的牙齿合拢时，菌菇发出了如同在咀嚼一块软木塞般的、干涩的声响。
一股浓烈至极的苦味瞬间在他的舌苔上炸开，紧接着，是泥土的腥气与某种矿物般的金属味道。
那滋味如此霸道，如此充满侵略性，仿佛要将他口腔里所有属于人类的味觉记忆，都彻底格式化。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喉结滚动，将那团粗糙的、令人不快的碎末咽了下去。
菌菇顺着他干涸的食道滑入胃中，没有带来丝毫饱腹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坠的感觉，仿佛吞下了一块石头。
然而，几秒钟后，一股奇异的暖流从他胃部升起，它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清凉的质感，迅速地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那头在他体内肆虐的、名为饥饿的猛兽，在这股清凉的暖流面前，竟然后退了。
它没有消失，只是被安抚，被暂时压制，从一头咆哮的雄狮，变回了一只蛰伏的野猫。
更奇妙的是他的大脑。
那片因失血与痛苦而变得混沌、迟滞的区域，仿佛被注入了一剂清醒剂。
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洞穴里空气的流动，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甚至对面拾荒者那几乎不存在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辨。
这不是食物，这是一种工具。
一种能让机器在燃料耗尽前，以最高效率运转的添加剂。
“你的下一课，”
拾荒者那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因感官敏锐而显得格外喧嚣的死寂，“是如何利用你的血，去为清道夫……重新规划一条路线。”
赵丰年抬起头，那双因吞食了菌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地锁定了拾荒者。
他已经从一个被动的受教者，变成了一个主动的提问者。
“怎么做？”
他问。
“清道夫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系统，但它遵循着最古老的逻辑。”
拾荒者拿起手边那根擦得发亮的铁钩，用指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着他们的圆圈。
“它永远追逐着最强烈的‘异常’信号。你之前流的血，让这个圆圈，变成了黑暗中最醒目的灯塔。”
他顿了顿，铁钩的尖端在圆圈旁边的空地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你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点亮一座更亮的灯塔。一座足以让它忽略我们这里微光的、真正的灯塔。”
赵丰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瞬间明白了这番话背后那残忍的潜台词。
他必须离开这个暂时的安全区，去往未知的黑暗，在那里，用自己的血，制造一个全新的、更具吸引力的信标。
“它会沿着气味最浓郁的路径前进。”
拾荒者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在讲解一段冰冷的代码，“你流出的血，就是一条路。血滴在哪里，路就延伸到哪里。你，就是一张活的地图。清道夫，则是这张地图上唯一的、忠实的读者。”
活的地图。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赵丰年对自己新身份的认知。
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一件拥有自我意识的工具，他的身体是画布，他的血液是颜料，而他每一次自残，都是在为那头死亡的野兽，绘制一幅通往盛宴的藏宝图。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静静躺在身边的手锯上。
他需要再次使用它。
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切断腐坏的肢体，而是为了划开健康的血肉。
他需要一个全新的伤口，一个可以被精准控制的、持续不断释放“信号”的源头。
他的大脑，在菌菇带来的那股冰冷效力下，开始飞速运转。
他那属于刑警的、早已习惯了分析与规划的思维模式，被强行嫁接到了这套深渊的法则之上。
地点、剂量、时间。
这是规划一次成功诱捕行动的三要素。
地点不能太近，否则毫无意义；也不能太远，以他现在的体力，任何长距离的移动都是自杀。
剂量必须恰到好处。
血流得太少，无法盖过此地残留的气味，那将是致命的失败；流得太多，则会过度消耗他本已不多的生命力，甚至可能引来比清道夫更恐怖的东西。
拾荒者那句“血是最高等的诱饵”，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时间……
他必须精确计算清道夫到来的时间，提前布设好陷阱。
早一分，血液凝固，气味减弱；晚一分，他自己就会成为陷阱的一部分。
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荒谬与悲凉。
他曾是那个追捕罪犯、绘制抓捕路线图的人。
而现在，他却要用自己的身体，去绘制一张引诱怪物的地图。
他抬起头，看向拾荒者，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挣扎。
“如果……如果我绘制的地图太复杂，或者出现了错误，会怎么样？”
拾荒者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却比哭更令人心寒的弧度。
“一个好的读者，在发现地图出现矛盾时，会回到他上一个确信无疑的坐标点。”
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它会把那个坐标点，以及地图的绘制者，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赵丰年沉默了。
他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容错率的考试。
他低下头，审视着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
他那条空荡荡的左臂，那条被手锯划开的大腿，都已是旧的坐标。
他需要一个新的，一个干净的，可以用来精确书写死亡诗篇的页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唯一完好的右臂上。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工程师测量仪器的精准，伸出左手的残肢，在那条布满青筋与肌肉线条的小臂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
他拿起了那柄手锯，冰冷的铁器与他手心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绝对的冷静。
他即将在这张活的地图上，落下至关重要的第一笔。
它干瘪，丑陋，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大脑沟回般的褶皱。
这就是投资，拾荒者用这个词来定义它，也用这个词，来定义赵丰年此刻的价值。
一个需要被喂养，以便能流出更多、更优质鲜血的诱饵。
饥饿，是一头潜伏在体内的猛兽。
此刻，它正用最锋利的爪牙撕扯着赵丰年的五脏六腑，那是一种空洞的、燃烧般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一并吞噬。
他的身体在尖叫，在渴望，在催促他扑上去，将那枚不起眼的菌菇塞进嘴里。
可他的动作却异常缓慢。
他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枚菌菇。
他的指尖能感觉到它那奇异的、介于木质与皮革之间的坚韧触感。
他将它凑到眼前，昏黄的烛光下，他看到那些褶皱的缝隙里，似乎还嵌着些许暗色的泥土，带着这片地下世界最原始的气息。
他没有犹豫太久。
当生存被简化为一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时，任何多余的思虑都是一种奢侈。
他张开嘴，将那枚菌菇放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汁水，也没有任何食物应有的香气。
当他的牙齿合拢时，菌菇发出了如同在咀嚼一块软木塞般的、干涩的声响。
一股浓烈至极的苦味瞬间在他的舌苔上炸开，紧接着，是泥土的腥气与某种矿物般的金属味道。
那滋味如此霸道，如此充满侵略性，仿佛要将他口腔里所有属于人类的味觉记忆，都彻底格式化。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喉结滚动，将那团粗糙的、令人不快的碎末咽了下去。
菌菇顺着他干涸的食道滑入胃中，没有带来丝毫饱腹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坠的感觉，仿佛吞下了一块石头。
然而，几秒钟后，一股奇异的暖流从他胃部升起，它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清凉的质感，迅速地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那头在他体内肆虐的、名为饥饿的猛兽，在这股清凉的暖流面前，竟然后退了。
它没有消失，只是被安抚，被暂时压制，从一头咆哮的雄狮，变回了一只蛰伏的野猫。
更奇妙的是他的大脑。
那片因失血与痛苦而变得混沌、迟滞的区域，仿佛被注入了一剂清醒剂。
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洞穴里空气的流动，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甚至对面拾荒者那几乎不存在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辨。
这不是食物，这是一种工具。
一种能让机器在燃料耗尽前，以最高效率运转的添加剂。
“你的下一课，”
拾荒者那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片因感官敏锐而显得格外喧嚣的死寂，“是如何利用你的血，去为清道夫……重新规划一条路线。”
赵丰年抬起头，那双因吞食了菌菇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地锁定了拾荒者。
他已经从一个被动的受教者，变成了一个主动的提问者。
“怎么做？”
他问。
“清道夫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系统，但它遵循着最古老的逻辑。”
拾荒者拿起手边那根擦得发亮的铁钩，用指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着他们的圆圈。
“它永远追逐着最强烈的‘异常’信号。你之前流的血，让这个圆圈，变成了黑暗中最醒目的灯塔。”
他顿了顿，铁钩的尖端在圆圈旁边的空地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你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点亮一座更亮的灯塔。一座足以让它忽略我们这里微光的、真正的灯塔。”
赵丰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瞬间明白了这番话背后那残忍的潜台词。
他必须离开这个暂时的安全区，去往未知的黑暗，在那里，用自己的血，制造一个全新的、更具吸引力的信标。
“它会沿着气味最浓郁的路径前进。”
拾荒者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在讲解一段冰冷的代码，“你流出的血，就是一条路。血滴在哪里，路就延伸到哪里。你，就是一张活的地图。清道夫，则是这张地图上唯一的、忠实的读者。”
活的地图。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赵丰年对自己新身份的认知。
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一件拥有自我意识的工具，他的身体是画布，他的血液是颜料，而他每一次自残，都是在为那头死亡的野兽，绘制一幅通往盛宴的藏宝图。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静静躺在身边的手锯上。
他需要再次使用它。
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切断腐坏的肢体，而是为了划开健康的血肉。
他需要一个全新的伤口，一个可以被精准控制的、持续不断释放“信号”的源头。
他的大脑，在菌菇带来的那股冰冷效力下，开始飞速运转。
他那属于刑警的、早已习惯了分析与规划的思维模式，被强行嫁接到了这套深渊的法则之上。
地点、剂量、时间。
这是规划一次成功诱捕行动的三要素。
地点不能太近，否则毫无意义；也不能太远，以他现在的体力，任何长距离的移动都是自杀。
剂量必须恰到好处。
血流得太少，无法盖过此地残留的气味，那将是致命的失败；流得太多，则会过度消耗他本已不多的生命力，甚至可能引来比清道夫更恐怖的东西。
拾荒者那句“血是最高等的诱饵”，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时间……
他必须精确计算清道夫到来的时间，提前布设好陷阱。
早一分，血液凝固，气味减弱；晚一分，他自己就会成为陷阱的一部分。
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荒谬与悲凉。
他曾是那个追捕罪犯、绘制抓捕路线图的人。
而现在，他却要用自己的身体，去绘制一张引诱怪物的地图。
他抬起头，看向拾荒者，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挣扎。
“如果……如果我绘制的地图太复杂，或者出现了错误，会怎么样？”
拾荒者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却比哭更令人心寒的弧度。
“一个好的读者，在发现地图出现矛盾时，会回到他上一个确信无疑的坐标点。”
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它会把那个坐标点，以及地图的绘制者，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赵丰年沉默了。
他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容错率的考试。
他低下头，审视着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
他那条空荡荡的左臂，那条被手锯划开的大腿，都已是旧的坐标。
他需要一个新的，一个干净的，可以用来精确书写死亡诗篇的页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唯一完好的右臂上。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工程师测量仪器的精准，伸出左手的残肢，在那条布满青筋与肌肉线条的小臂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
他拿起了那柄手锯，冰冷的铁器与他手心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绝对的冷静。
他即将在这张活的地图上，落下至关重要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