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 丫鬟红螺忠于主,伪造病案与印章-《风筝奇案》

  大年初二要回娘家,李婠肯定不在家。

  初三开始,则要来回的走亲戚,或有亲戚登门。倒唯有这大年初一,适合邻里们相互拜年。

  小豌豆在心里盘算过后,这便拎上两盒红皮点心,往李婠家去了。

  时下,事不宜迟,又时间紧凑,需要在晚饭做好之前回来。要不然,姑姑又该说自己多管闲事了。

  顺着满街的红灯笼快速飞跑,脚步迅捷的拐过大桑树。

  铛铛铛,拍了拍大门环,可门子却说,家主和夫人刚刚启程,提前归宁,往平阳郡去了。

  “这……”

  小豌豆蹙起眉头,捻了捻手中的红绳,两盒点心也在风里摇曳起来。

  她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一声轻唤:“这不是苏姑娘么?您是来看望夫人的吗?”

  小豌豆回头,见是那位素来伶俐、主理账目的丫鬟,便点头应道:“正是。可她不是已回娘家了么?”

  那丫鬟快步迎出,笑吟吟地说道:“夫人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若姑娘前来,便将这份压岁钱交予您。”

  说罢,她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绣工精巧的小锦袋,轻轻塞入小豌豆手中。

  小豌豆有些意外,谢过之后,也礼貌地将手中贺礼递上:“一点小心意,不值什么钱。是江南口味的点心,带给娘子尝个鲜。”

  丫鬟接过,眉眼弯弯地应道:“那奴婢便代夫人谢过姑娘了。”

  小豌豆垂下眸子,本正欲走,却突然提起一口勇气,攥住丫鬟的手腕就往僻静处走,“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丫鬟眼神空明好奇,跟着小豌豆来在了僻静处,默默等待着她发话。

  小豌豆一直垂着头,这又试探般打量起了丫鬟的神色。

  她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跳了跳,适才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也是夫人的亲信。所以,我觉得有些话可以和你说。”

  “什么话,姑娘但说无妨。”

  “那我直言了,就不兜兜转转了。也许有人,看上了你家夫人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

  丫鬟听罢,略略转身,抬手触了触头顶的枯树枝,随后,声音沉沉的,细细的,带着一些无力感,恰似傍晚时分苍劲的凉风,“其实,奴婢也劝过夫人,不如和离,保全一条人命要紧。”

  小豌豆眸光炸裂,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们早就知道了?”

  丫鬟没有直视小豌豆,仍是抬着头,看着枯枝发愣:“是,早就知道了。”

  小豌豆震惊的摇了摇头:“那为什么不和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丫鬟转过身,叹了一口气,先是感谢的看了小豌豆一眼,而后又垂下眸子:“夫人不肯,家主也不肯。”

  “人家都来刺杀了,还是不肯?”情急之下,小豌豆把话倒了出来。

  丫鬟牵了牵腮,愁眉苦脸中满是无奈:“是,还是不肯。所以,才提前启程,星夜赶路,也算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小豌豆跺了下脚,随后直叹气:“得,我也算是瞎操心了。只是觉得,娘子那么好的人,不该把自己置于凶险之中。可既然她自己心甘情愿,旁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了。罢了,我走了。”

  小豌豆气呼呼的,不想刚走出两步,又被丫鬟叫住了:“姑娘更是个水晶心肝,可有什么办法?这些天来,奴婢也是愁的睡不着觉。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要惊醒,生怕一眼没看住,夫人就没了。”

  小豌豆刹住步子,一时急切的浑身焦渴。

  这便随便择了块石头落座,忿忿地挽起袖子:“到底是谁呀?这么大权势!竟把右卫中郎将一家逼到了这种地步,还无法反抗。难不成,是公主?”

  丫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现下最主要的,还是得想个辙,叫夫人或家主,同意和离了才是。毕竟,位置让出来就好了,并不是一定要置夫人于死地。”

  小豌豆抬眼:“所以,茶花街种的两个地瓜,是你们干的。这样子做,就是在表明态度。”

  丫鬟也直言不讳:“没错。而且这件事,并没什么好隐瞒的。处置了两个杀手,合情且合法,唐律有言,盗贼攻入人家者,杀之无罪。对了,还要多谢姑娘提醒。若不是您在年三十上午提了几句,咱们还真的疏忽了。”

  小豌豆吭叽一下,笑了出声:“这事儿办的,挺幽默。现在主谋知道了,恐怕要气死了。”跟着,语气又沉了下来,“时下夫妻连心,若想拆分他们,还真的是难事一桩。”

  丫鬟应声:“确实如此。夫妻之间,若是不管他们,时常会从内部开始坏起。可若一旦有外力干预,两人便即刻站成一线。此一时,倒成了最坚固的时候了。”

  小豌豆眨了下眼,突然幽幽说道:“既然无法和离,那就休妻算了。”

  丫鬟噗嗤一笑:“这可怎么做?家主的态度,比夫人还要坚固,叫他休妻,恐怕难呀。况且说,夫人一向规规矩矩,相夫教子,并无过错可以指摘。”

  小豌豆转眸:“那孩子呢?”

  丫鬟默了一刹:“早前王府起火,在火中殁了。”

  小豌豆滑了滑眼珠,道:“生孩子,特别是生儿子,向来是一个男人最关心的事。要是娘子不能生了,他的态度肯定有变化。”

  丫鬟扭着眉头:“可是娘子能生啊。”接着,她眸光一亮,“姑娘是说,可以买通郎中,伪造一个假的病案出来?”

  小豌豆徐徐点头:“正是。”她目光定定的凝在丫鬟脸上,字字郑重的说道:“这件事成败与否,全系于你一人身上。务必计划周详,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丫鬟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终于郑重应道:“我明白了。多谢姑娘指点。”她稍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红螺。之后若有什么需要讨教的,我再来寻姑娘。”

  “嗯好。”

  小豌豆站起身来,两人相视片刻,目光中交织着忐忑、决意,以及无需言说的托付。双方默契的点了点头,这便挥手作别了。

  ……

  回到家,阿桃在做饭,姑姑和祈远正在讨论着明天大年初二,该去哪里玩。

  毕竟咱们,没有亲戚一身轻。

  祈远建议,不如来个远游。年假时间长,刚好玩上半个月。上元节之后回来,正好开门做生意。过年期间,医馆可以多歇一歇,不必跟他们一样,赶在初五开门。

  “哦?那去哪儿呀?”苏娴挑起蛾眉,笑看祈远能说出什么好点子。

  祈远绽出笑容,眼睛亮得像檐角的灯笼:“咱们往东南走,一百多里外,有个桃山。我之前听人说,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桃树。山脚下,有个桃镇,还有个暖谷。谷中有条桃溪。溪水很暖,便熥的两岸的桃花也早早绽放。等咱们赶到,想必就能看到成片结海的桃花了。粉色的桃花瓣飘到溪里,别提有多好看了。而且呀,桃镇之上,上元节的灯展是出了名的,咱们去住个十天半月,正好赶上最热闹的日子。”

  苏娴托着腮笑:“瞎说。桃花三月才开,哪有正月就开的。”

  祈远啧了下舌:“我都说了,那里有个暖谷,骗你做什么。你不信,咱们就去瞧瞧呀。”

  苏娴转向小豌豆:“倒像是个好地方。豌豆,你说呢?”

  小豌豆端起阿桃递来的姜糖茶,吹了吹热气,饮下一口。闻言抬眸,簌簌点头,“好呀好呀,京中太冷了,我也想去暖和的地方。”

  这躺行程,便在三言两语之间,敲定了。

  转日一早,天还未亮,一辆马车就备好了。

  苏娴在车上捏好了被窝,把还没睡醒的小豌豆抱了上去。再带上些干粮水饮,这便由祈远赶车,一行人往青岩镇出发。

  车铃叮当,摇醒了小豌豆的半截梦,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眼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李婠归宁在家,那她的母家,好像也在东南方向。说不定此行,还能碰见她呢。

  想到这个,她从被窝爬起来坐直了身子,

  “姑姑,我突然想起——”小豌豆揉着眼睛,手指揪着被子角,声音还带着刚醒的绵羊音,“李婠的母亲,好像是平阳郡主。这郡主府,不就在平阳郡吗?那咱们去桃山,会不会路过呀?”

  苏娴正把暖炉往她怀里塞,闻言愣了愣,随即笑:“应该不远吧,两个地方应该是挨着的。怎么,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也没有了,只是觉得她人很好……”

  小豌豆抱着身子,膝盖抵着下巴,睫毛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睡意,在心里想到,要是能碰见她,说不定能再劝劝——就算劝不动,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安全也好。

  祈远在前面驾着车,听见这话掀开车帘,阳光漏进来,照得他眼睛亮晶晶的:“这孩子,倒是心善。可是啊,若她母亲平阳郡主还管不得,就更不必我等操心了。”

  小豌豆摩挲着小手,默默的叹,声音小的,几乎叫人听不见,“她昨儿,还给我压岁钱呢,两面之缘罢了。”

  ……

  这一厢,丫鬟红螺正在紧密布置“伪造病案”的大事。

  夫人先前月事不调,已经调养了数月,请的郎中,便是西城第一妇科圣手。

  时下,红螺偷偷支了公账,赶往了郎中家。

  她攥着袖口的银票,指尖掐得帕子皱成一团,站在西城一条巷口的药铺前。青石板上还凝着霜,她哈了口气,望着门楣上“幼安堂”的木牌,定了定神才上前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药童的声音,“年下打烊了,初五才营业。”

  红螺忙应:“是我,武郎将府的红螺,找周郎中有急事。”

  过了少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药童把她领入了内室。

  周郎中老态龙钟,揉着眼睛。见是她,便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快请进吧,夫人的月事调得怎么样了?可还会小腹疼痛?夜间睡的可好?”

  红螺进了里屋,药香扑面而来,案上还摆着旧年的脉案。

  她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放在桌上,声音放得极低,语气不容置疑:“周郎中,夫人的病,得改改。”

  周郎中拿起锦盒打开,里面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白眉一蹙,把盒子推回去:“红螺姑娘,这是做什么?夫人的脉我诊过数次,只是失子之后,情志不畅,气滞血亏,再调理几个月便好,何苦来这一套?”

  红螺按捺着心跳,尽量平静的说道:“周郎中,是夫人的意思。”

  她取出了一张字条,“这是夫人手书。”自然了,这是伪造的笔迹。

  “内中原因,不便多说。时下夫人处境危险,只能造出个‘终身不孕’的病案来自保。您放心,夫人没有其他用途,还请您通融一下!”

  周郎中沉默良久,他捋着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夫人是个善人,去年还帮我找回了被拐卖的孙女。可这伪造病案,是要砸我招牌的……”

  红螺忙道:“不会的!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就算事发,这一未谋财,二未害命,这也算不得什么罪责呀!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您放心,绝不会连累您的!”

  周郎中望着她,终于看在银票的面子上点了头:“罢了,就当是报夫人的恩。”

  红螺松了口气,递上了从前的病案:“您只管根据夫人的情况,加以修改,全按照不能生育的路数来。其余的,由我们来应付!”

  周郎中凝神,道:“病案我可以改,但幼安堂的印我不会盖。”

  红螺簌簌点头:“无妨无妨,我等自会处理。”

  于是,周郎中在最近的一份病案后,去下一页,又添上了全新的一页。

  看到“宫寒不孕,终身难育”的字样,红螺终于如释重负。

  等签好了郎中名字,

  红螺把医案小心折好,放进怀里。她站起身,向周郎中福了福:“多谢先生,日后若有需要,我红螺必不推辞。”

  周郎中摆手:“快回去吧。”

  红螺走出药铺,天光的一片阴暗正好照在她脸上。她摸了摸怀里的脉案,指尖还在发抖。

  这一步成了,接下来就要劝家主同意休妻——可家主那样疼夫人,真的会信吗?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云,风快要把乌云吹破,下起小雨来了。

  她紧了紧衣领,快步往伪造印章的小巷走去。

  在这京城里头,许多人像虫子一样,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此刻的红螺,也觉得自己像条虫子。

  走入一家幽暗小铺,又花了三两银子,刻了一枚幼安堂的印章,这便又鬼鬼祟祟的,钻回了人流涌动的大街。

  “如果这个时候,王爷和王妃还活着还有多好啊。”

  “罢了罢了,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

  “我究竟在乱想什么……”

  思绪纷乱之间,路旁的鸟叫了一声,红螺抬头望去,天上的云慢慢暗了,显得愈发阴沉。

  她揉了揉眼睛,把东西揣好。于心中暗下决定,不管怎么样,她都会保护夫人。

  如果,还是骗不过去的话,那就找几个街溜子,把夫人绑了!送回自己老家,那个没有人烟的山沟子里去!

  不论如何,穷尽一切办法,都要留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