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告密-《民国江湖二十年》

  蒋二爷听了,很不以为然,却道:“江老板,奉天以后谁来做主,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现在只想保住我的饭碗儿,这才是真格的,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地上这些,我就先抬走几个,能不能结案先放在一边,起码案情也算有个进展呀!”

  江连横也懒得跟他纠缠,便摆了摆手,说:“行啊,抬走吧!”

  “那您看……能不能再叫个弟兄,跟我回去做个笔录?”

  江连横想了想,去衙门做笔录这种事儿,还得交给言行持重的人去办,于是便说:“待会儿,让国砚跟你们走一趟吧!”

  蒋二爷点头哈腰,忙说:“好好好,多谢江老板帮衬。”

  江连横说:“二爷,国砚身上有伤,你们多多担待,晌午之前,记得把人给我放出来。”

  “哎哟,江老板,您就放心吧,最多俩小时,要是怠慢了赵大爷,您把我脑袋揪下来当球儿踢!”

  蒋二爷连声道谢,随即转身走出后院儿,冲大门口的侦缉队招呼道:“来人呐,没有内鬼,哪来的外贼,根据本队长多年办案的经验,江家的保镖,必定出了叛徒,你们几个,过来抬人,给我带回去好好审问!”

  人都死了,还审个屁呀!

  可是,侦缉队却早已见怪不怪,当即高声应道:“是,长官!”

  说罢,就齐刷刷地走去后院儿搬运尸体。

  趁着大家忙里忙外的功夫,蒋二爷又凑到赵国砚身边,满脸堆笑地请示道:“赵大爷,刚才江老板说了,麻烦您跟我去趟衙门,咱们互相配合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听说您身上挂彩了,要不我去给您叫个洋车?”

  赵国砚没有立马搭腔,而是转头望向后院儿,恰好撞见江连横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忙活了半晌儿,终于陆续离开江家宅院。

  老柴走后,江连横立刻叫来海新年,低声吩咐道:“去把那三个瓢儿拿来!”

  说着,便抬手招呼西风,带上另外两个弟兄,大踏步朝门房走去。

  屋内关押着昨晚抓来的活口,总共五人,有老有少,此刻都已被五花大绑,蒙着眼、封住嘴,扒了棉袍,浑身上下只剩一件单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负责看秧子的“狠心梁”坐在炕沿儿上,见江连横进来,急忙起身应了一声:“东家!”

  江连横抬了抬手,径直走过去坐下来,吩咐弟兄给那五人拔了口塞。

  几个劫匪听见动静,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有人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不问不答。

  有人急得往墙角里钻,带着哭腔,哀声乞怜道:“江老板,我也是被逼无奈,他们非得把我拽去,我可一个人都没杀呀!”

  也有年轻的,无知者无畏,愣充好汉,顶风叫嚣,嚷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咱都是道上混的,别来这套,你要是真有能耐,就给小爷来个脆整的,等小爷去了下边儿,还能念你一声好!”

  “砰!”

  李正西突然开枪,子弹打在几人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些许碎石。

  五个劫匪应声僵住,一动也不敢动,立马全都老实了。

  未几,海新年推门进来,将手中的包裹搁在炕桌上,取出人头,顺着炕沿儿摆成一溜儿,码好。

  江连横使了个眼色,就有弟兄走过去,摘下那五个劫匪脸上的眼罩。

  几人听见有脚步声靠近,顿时一惊,直到确信对方是来给他们开眼的,方才不再躲闪。

  眼前重现光亮,视线也随之逐渐清晰起来。

  却见江连横身穿呢绒大衣,端坐在炕沿儿上,单手搭着炕桌,身边竟是三颗冻成绛紫色的人头。

  “咕咚——”

  有胆小的喉头一紧,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说:“江老板,这……这不是我干的呀!”

  “啪!”

  李正西走过去,甩手就是一嘴巴,厉声骂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没问你,你就老实把嘴给我闭上!”

  “好,我闭嘴……我闭嘴!”

  那人跪在地上,侧过身子,拼命往墙角里面躲。

  江连横面无表情,指了指炕沿儿上的三颗人头,问:“这三个人,你们认不认识?”

  “不,不认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几人眯缝着眼睛,打量半晌儿,仍旧茫然地摇了摇头,“真……真不认识啊!”

  江连横对此很不满意。

  李正西见状,索性招呼弟兄们将那几人押到炕沿儿边上,揪住其中一人的头发,几乎是脸对脸地按到那三颗人头面前,厉声斥责道:“把你那狗眼睁大了,好好看看,到底认不认识?”

  三颗人头彻夜冰封,眉宇间蒙着一层细霜,尽管五官轮廓清晰可辨,但毕竟已经不是活物,看起来就像是块木雕。

  “不是……我、我真不认识呀!”

  那人战战兢兢,也不知到底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剧烈颤抖,说话时牙齿“咯噔噔”直响。

  李正西见他不肯松口,就抬头看了一眼江连横,在得到默认以后,转身问弟兄借来一把匕首,拿到那人面前晃悠两下,再次逼问道:“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认不认识这三个人?”

  “大哥,我从来就没见过他们呐,真的真的,我要是敢撒谎——”

  话还没等说完,紧接着就是一声凄惨的哀嚎。

  李正西没有耐心听他解释,立马动手用刑。

  刀尖抵在那人的眼睑上,往里一刺,一剜,再一挑——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眼眶里就只剩下了一个血窟窿。

  鲜血顿时染红了半边脸。

  那人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儿,鬼哭狼嚎,呻吟声如同嘶吼,已然似兽非人。

  站在旁边的“狠心梁”从冷却的炉膛里抓来一把草木灰,强行塞进那人的眼眶里,随后将其拖拽到房间角落。

  紧接着,李正西又掐住一人的脖颈,按到那三颗人头面前,问:“你呢,认不认识这三个人?”

  那人吓得浑身瘫软,慌忙解释道:“大哥……大哥,你听我说……我真的从来也没见过这三个……啊!啊!啊!”

  “啪嗒——”

  一团血肉落在地上。

  李正西用脚踩碎,一碾,踢开,像是工厂流水线上的劳工似的,紧接着又将另一个活口带到炕沿儿边上。

  这一次,还不等开口质问,那人就被吓尿了裤子,并面色苍白地望向江连横,干张嘴,吭哧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江连横摆了摆手,示意西风收刀,随即俯下身子,盯着那人的脸,问:“你是谁的人?”

  “霍……霍……”

  “霍老鬼?”

  那人点了点头,由于太过惊恐,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竟死活说不出来,只能像咳痰似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已经吓破胆了。

  现在追问,没有任何意义。

  江连横很不耐烦,皱了皱眉,说:“把他带过去缓一会儿!”

  旋即,又转头看向剩下那两个劫匪,问:“你俩是谁的人?”

  其中一人,年岁稍长,生得满脸胡茬儿,连忙回道:“我、我是跟哨子李混的……”

  江连横点点头,冷笑着说:“行啊,敢砸我的窑,那就说明,是成是败,最后的结果你都想清楚了?”

  “没有没有,我是被他们逼的呀!”

  那人忙说:“江老板,您是当家瓢把子,道上的规矩,您不可能不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要是不跟着过来,他们一准先把我给毙了,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但是昨天夜里,我手上真没沾血,我……我就是来抢点东西。”

  这话倒也没错。

  江湖规矩,既然拜了码头,那就相当于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了带头大哥。

  大哥叫你去砸窑,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你也不能推脱,否则就是三刀六洞,当场清理门户。

  当然,铁了心反水叛变的另算。

  他这番话,前半句倒是没什么,后半句就显得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不管他手上沾没沾血,砸窑已成事实,若是侥幸逃脱也就算了,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几十人的帮派火并,不可能挨个清算,总归是要擒贼擒王,但他腿脚不利索,没跑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江连横没心情听他诉苦,紧接着追问道:“你们的枪,是从哪儿来的?”

  “枪?哨子李给的呀!”

  “西风!”

  江连横一招手,李正西立马走过去,一刀割了那人的左耳。

  那人只觉得脸颊一凉,直到亲眼看见自己的耳朵掉在地上,方才大声哀嚎起来。

  李正西一把拽起那人的头发,又将匕首塞进那人的嘴里,骂道:“操你妈的,再他妈叫!”

  那人畏畏缩缩,当即不再吭声。

  江连横俯下身子,接着问:“哨子李啥时候给你们发的枪?”

  “就在昨天晚上……啊不对,是昨天下午,反正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这……这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才看见枪,具体是从哪整来的枪,我也不太清楚。”

  “刚给你发的枪,你就会用了?”

  “江老板,我老家是乡下的,以前跟着横把儿吃过溜达,枪这东西,我平时也鼓捣,算起来我进城还不到两年,跟着哨子李混的时间就更短了,平常也不总在一起,有事儿的时候,他们才会把我叫上。”

  “昨天晚上,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江连横问。

  那人回想片刻,说:“大概……大概有五十来号人吧!”

  闻听此言,江连横不禁眉头一皱。

  哨子李的实力,他心里多少有数,本不应该有五十来号弟兄才对。

  要是锦上添花,有意充壮人势,哨子李倒是也能拉出来百八十号弟兄,但那些都是虚的,真碰见硬茬儿,根本不顶用,尤其是昨晚关厢动荡,人人自危,就连江家都摇不来人,哨子李凭什么能叫来五十多号弟兄?

  “唉,江老板,这城里不是还有难民么!”

  那人连忙解释道:“辽西那边的人,原本就挺彪悍,又是逃难过来的,吃不饱、穿不暖,昨天晚上乱成那样,别说是给他们枪了,您就算给他们一把菜刀,他们也都跟着干了,人都有点亲戚交情,咱们昨天晚上,大概能有十来号难民在里面。”

  这话倒也能说得通。

  哨子李可以去找难民帮忙,可江连横却不能这么办。

  当然,也不只是江家,任何大财主都不可能在近期招揽众多难民来帮忙看宅护院,因为此举很可能会变成引狼入室。

  李正西也认可了这人的说法。

  昨晚,他带领靠扇帮驰援江宅的时候,哨子李会众的确显得太过混乱,不像是正儿八经的老合应有的反应,哨子李也的确没打算顾及那些没能逃跑的弟兄。

  相比之下,南城外宅的情况就显得迥然而异。

  霍老鬼的人数虽然不算多,但面对老刀等人的支援,并未立刻不战而溃。

  江连横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耗费精力,紧接着又问:“哨子李带你们过来砸窑,有没有预备方案?”

  “什么叫预备方案?”

  “就是如果扎手了,没砸成,你们打算怎么办?”

  那人想了想,略显茫然地说:“不知道……哨子李没说过,他昨晚就说……张大帅都要跑路了,现在的奉天城,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跟他去砸窑,不管成不成,以后保准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去你妈的!”李正西骂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拿这些屁话糊弄谁呢?”

  “大哥,我没糊弄你们,真没糊弄!”那人忙说,“你们想啊,他昨天下午突然给咱们大伙儿发枪,那么多东洋货,咱们都以为他发了,而且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撒冷的!”

  “他还说,老张都不灵了,江连横还能……还能蹦跶几天?”

  江连横笑了笑,没有反驳,接着又问:“那哨子李现在在哪儿,你们扯呼了以后,总该有个地方碰头吧?”

  那人摇了摇头,却说:“这、这我也不清楚……江老板,我刚才都已经说了,我不是核心骨干,像我这样放屁添风的,砸了窑、拿了钱,巴不得早点散伙回家,找个地方猫冬,就盼着神不知鬼不觉,咱们只图财、不害命,更没打算跟着他一条路跑到黑呀!”

  “你不老实!”江连横冷冷地盯着他看,“很不老实!”

  说着,便抬手叫来西风,厉声吩咐道:“带他去后院儿,挂甲!”

  没想到,话音刚落,旁边那位始终没开腔的劫匪,却突然开口道:“南铁仓库。”

  “什么?”众人急问。

  却见那劫匪跪坐在地上,双肩一沉,颓然无力地说:“碰头的地点,在南铁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