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新芽-《红楼之老祖宗自救指南》

  大观园的工地上,往日那种因“奢靡”与“从简”理念拉锯而产生的滞涩感已荡然无存。

  工匠们的号子声变得整齐而富有干劲,木材石料的碰撞声也显得井然有序。

  负责监管的管事拿着修改后的图纸,穿梭其间,严格核对着每一处用料。

  “这里的雕栏,按老太太和三姑娘定的,用青石打底,只在这转角处嵌三块上等白玉,既显精致,又省了七成开销。”

  “香草名录核对过了,只留了藿香、薄荷、兰草等十二种易得且香气持久的,花房里都已培育好,随时可移栽。”

  “还有那匾额,用的是库房里存了多年的上好紫檀,只待请匠人重新打磨刻字,未费分文采买。”

  工头们一一禀报,条理清晰。

  再无人敢质疑“从简”的指令,也无人再暗中传递宁荣街外那些昂贵物料商的消息。

  整个工程如同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在既定的轨道上顺畅而高效地推进着。

  秋日的阳光洒在初具规模的亭台楼阁上,仿佛也带上了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清朗气息。

  家学讲堂内,气氛更是与往日截然不同。

  程先生立于黑板之前,身姿挺拔,目光扫过台下众学子。

  今日讲授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那部刚刚镌刻成碑、墨迹未干的《贾氏新规》。厚重的宣纸抄录本,人手一份。

  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将每条规矩背后的律法依据、历史典故、乃至可能导致的后果,一一剖析开来。

  “新规第一条:严禁交通外官。”

  程先生声音清朗,“何为‘交通’?非止于公开拜访,凡私下馈赠、密信往来、受托关说,皆属此列。”

  “《大周律·吏律》有云,‘官员私相交结,营私舞弊者,革职拿问’。尔等虽非官员,然身为勋贵子弟,一言一行皆关乎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昔日……”

  他并未点名,但众学子脑中皆浮现出贾珍、贾赦的身影,不由得脊背一凉,听得愈发专注。

  “严禁包揽词讼。”程先生继续道,“律法明文,挟制官吏、揽讼扰法者,视情节轻重,杖刑至流放不等。”

  “尔等可知,一纸颠倒黑白的状纸,可能便是人家破人亡的开端?德行有亏,更损阴鸷!”

  “严禁侵占民产。《律》载,强占官民田宅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产业归还本主。尔等衣食无忧,可知田亩乃民之根本?夺人生计,无异杀人父母!”

  “严禁宿娼聚赌。此二项,最是败家毁德之捷径。沉溺其中,消磨志气,损耗钱财,更易滋生事端,惹祸上身……”

  他引经据典,结合律例,将一条条冰冷的规定,化作鲜活而沉重的警示,敲打在每一个年轻的心上。

  往日里或许还有人心存侥幸或不解,此刻却都明白了,这些规矩并非束缚,而是护身符,是家族用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生存法则。

  连最坐不住的宝玉,也难得地没有走神,他听着先生将“词讼”、“民产”与“德行”、“阴鸷”相连,只觉得心中某种模糊的观念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这些他素来厌恶的“经济仕途”之外的规则,竟也关乎做人的根本。

  放学后,贾兰没有像其他子弟那样立刻散去,而是帮着书童整理好笔墨,这才快步走向等在学堂外的母亲。

  李纨穿着一身半新的湖蓝色褙子,站在一株金桂树下,秋风吹拂着她的衣袂,显得单薄而沉静。

  她看着儿子向自己走来,小小的脸上带着不同于往日的、异常郑重的神色。

  “母亲。”贾兰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兰儿,今日学得可好?”李纨柔声问道,伸手替他理了理方才因为专注听讲而微微歪斜的发巾。

  贾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认真地看着李纨,说道:“母亲,先生今日讲的《新规》,儿子都记下了。先生说得对,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法家规,皆是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小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父亲去得早,儿子身为二房长孙,不能坠了父亲和家族的门楣。”

  “儿子定要努力进学,不仅要通晓圣贤书,更要明律法,知实务。将来……将来儿子要去考科举,要凭自己的本事,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让母亲……让母亲再不用受人轻视,要让贾家,重新成为让人敬重的人家!”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李纨沉寂多年的心湖中。

  她望着儿子那肖似其父贾珠的眉眼,听着这远超年龄的懂事与志气,只觉得喉头猛地哽住,眼眶瞬间就红了。

  多少年了?

  她守着寡,带着儿子,在这深宅大院里如同槁木死灰般活着,不敢有奢望,不敢有声响,只求平安。

  她所有的寄托,都在儿子身上,却从未敢想,儿子能在如此年幼时,便说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

  这不仅仅是孩童的豪言壮语,这是在家族巨变、家风重整的熏陶下,早慧的孩子生发出的真正责任感与使命感!

  她猛地背过身去,用帕子死死捂住嘴,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绢帕。

  这不是悲伤的泪,这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辛酸,骤然被巨大的欣慰和希望冲垮堤坝的释放。

  “母亲?”贾兰见母亲如此,有些无措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李纨努力平复着情绪,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将贾兰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力量:“好……好孩子!母亲的好兰儿!你有这份志气,母亲……母亲就是立时死了,也瞑目了!”

  她松开贾兰,用帕子仔细擦去他脸上被自己沾上的泪痕,自己也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欣慰的笑容:“母亲等着,等着看我儿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夕阳的余晖将母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青石板上。

  家学屋檐下那新挂的、写着“格物致知,明德践行”的匾额,在金光中显得格外庄重。

  风波过后,废墟之上,新的希望,正如同这秋日里饱含生命力的种子,悄然破土,迎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