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孙家挑衅,文会上再交锋-《寒门状元:我的大脑通古今》

  院试日期渐近,

  沭阳县的文学氛围也愈发浓稠起来。

  这日,城东“雅集轩”茶馆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文会,

  发起者是本县几位颇有文名的老秀才,

  意在让备考的童生们互相切磋,

  交流心得。

  茶馆临河而建,二楼雅间打通,

  布置得清雅别致,

  墙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

  窗外垂柳依依,河风送爽,

  倒是个以文会友的好去处。

  收到帖子的,

  多是本次府试成绩靠前或有家学渊源的童生,

  约莫二十来人。

  苏惟瑾本不欲参与,

  但七叔公和赵教谕都暗示他需适当露面,

  既可探听风声,亦可扬名固誉,

  他便也来了。

  他一袭半旧青衫,

  坐在靠窗的不起眼位置,

  神色平静,与周遭或兴奋、或紧张、

  或故作矜持的学子们格格不入。

  孙志远自然也来了。

  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宝蓝色直裰,

  头戴方巾,手持一柄泥金折扇,

  顾盼之间,颇有几分风流自赏的意味。

  自府试被苏惟瑾压过一头,

  他憋屈了许久,

  今日打定主意要在这文会上找回场子。

  他身边照例围着几个以他马首是瞻的跟班,

  不时发出刻意压低的奉承笑声。

  文会伊始,照例是品茗闲谈,

  继而以“临河咏柳”为题,

  各作诗一首暖场。

  这是常规流程,众人皆提笔蘸墨,沉吟起来。

  不多时,便有诗作陆续呈上。

  有写“碧玉妆成绿丝绦”的稳妥之作,

  也有“烟波江上惹离愁”的伤春悲秋。

  孙志远沉吟片刻,

  挥笔写就一首:

  “万缕千丝拂画桡,

  春风剪出小蛮腰。

  灞桥烟雨年年似,

  一曲离歌送客遥。”

  诗成,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叫好。

  “孙兄此诗,化用古意而出新,妙哉!”

  “尤其‘小蛮腰’之喻,生动俏皮,真乃点睛之笔!”

  孙志远面露得色,折扇轻摇,

  目光却瞥向窗边的苏惟瑾,带着几分挑衅。

  苏惟瑾神色不变,略一思索,

  提笔落墨,纸上现出诗句:

  “不斗秾华不占红,

  自飞晴野雪濛濛。

  百花长恨风吹落,

  唯有杨花独爱风。”

  诗风迥异,不咏其形,

  而赞其神,将杨花置于百花对立面,

  赞其不惧风吹、

  独爱自由的洒脱本性。

  格局立意,瞬间高下立判。

  场内霎时一静。

  几位老秀才捻须颔首,

  眼中露出惊异赞赏之色。

  方才夸赞孙志远的那几人,

  顿时有些尴尬,

  夸赞之词卡在喉咙里,

  不上不下。

  高下立判,无需多言。

  孙志远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捏着扇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暖场过后,进入自由切磋环节。

  孙志远见作诗未能压过苏惟瑾,

  心中更是不忿,眼珠一转,

  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

  朝着四周拱了拱手,朗声道:

  “诸位同道,今日文会,

  旨在切磋学问,砥砺前行。

  小弟近日读《礼记·月令》,

  偶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

  恰逢其会,想请教一下诸位高才,

  尤其是…府试案首苏惟瑾苏兄。”

  他刻意加重“府试案首”四字,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苏惟瑾身上。

  众人精神一振,心知好戏来了。

  孙志远这是不服气,要出难题找茬了。

  苏惟瑾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

  “孙兄请讲。”

  孙志远心中冷笑,

  面上却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月令》有云:

  ‘仲春之月,雷乃发声,蛰虫咸动,启户始出。’

  注疏皆言,此乃天地阳气生发,惊醒蛰虫。

  然小弟愚钝,想请问苏兄,

  这‘雷乃发声’与‘蛰虫咸动’,

  孰为因,孰为果?

  是雷声惊醒了蛰虫,

  还是蛰虫将动引来了雷声?

  其间道理,还望苏兄不吝赐教。”

  这个问题颇为刁钻,

  涉及经义中少有人深究的因果关系,

  甚至带点玄学色彩。

  众人皆屏息凝神,看向苏惟瑾,

  看他如何应对。

  几个老秀才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孙志远暗自得意,

  这问题是他从家中一本孤本杂记上看来的,

  冷僻异常,寻常学子根本不会想到,

  更别提回答了。

  他料定苏惟瑾要么答不上来,

  要么只能含糊其辞,无论哪种,

  都能大大折其颜面。

  然而,苏惟瑾闻言,

  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超频大脑瞬间启动,

  相关经文、历代注疏、

  乃至后世自然科学研究和考据成果汹涌而至,

  迅速整合成最佳应答方案。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先对几位老秀才和在场众人行了一礼,

  才从容开口:

  “孙兄此问,确实有趣。

  历代注疏,于此点多语焉不详,

  或避而不谈,或笼统归之于‘天地之气感召’。”

  他先肯定了问题的难度,

  随即话锋一转:

  “然,依小弟浅见,

  纠结于孰因孰果,或落入窠臼。

  《月令》此文,本为述天文、纪时令、明人事,

  并非探讨自然机理之专论。

  其文‘雷乃发声,蛰虫咸动’,

  乃是并列陈述仲春二候之现象,

  而非断言其因果关系。”

  众人听得微微点头,觉得有理。

  孙志远却皱眉:

  “依苏兄之意,二者并无关联?

  那为何偏偏将此二事并列?”

  “非是无关联,而是其关联并非简单的孰先孰后。”

  苏惟瑾淡然一笑,

  抛出了更具冲击力的观点。

  “实则,据某些散佚古籍及后世…

  呃,一些博学之士考证,

  ‘雷乃发声’此句,或有讹误之嫌。”

  “什么?讹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质疑经文章句?

  这可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孙志远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

  立刻提高声音:

  “苏兄此言差矣!

  《月令》乃圣贤经典,岂容随意质疑?

  莫非苏兄自以为能超越先贤注疏?”

  苏惟瑾却不急不躁,缓缓道:

  “孙兄稍安勿躁。

  小弟并非凭空臆测。

  考《夏小正》、《淮南子·时则训》等更古之文献,

  于仲春物候,多只记‘蛰虫咸动’,

  而未强系于‘雷乃发声’。

  且各地物候不同,某些地域春来早,

  蛰虫动时未必闻雷。

  反之,秋冬时节,偶闻雷声,

  又何曾见蛰虫出动?”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陷入思考的神色,继续道:

  “故而,有学者推测,

  《月令》‘雷乃发声’四字,

  或为后人所加,

  意在强化春回大地之声势,

  亦或…是版本传抄过程中,

  将注释误入了正文。

  其本意,或许仅是描述‘仲春之月,

  阳气盛,蛰虫动’这一整体现象而已。

  如此,则‘孰因孰果’之惑,便可迎刃而解矣。”

  这一番论述,引经据典,逻辑清晰,

  既尊重了经典,

  又提出了新颖且能自圆其说的考据观点,

  巧妙地化解了那个刁钻的问题,

  反而显得提问者有些钻牛角尖。

  场内一片寂静,

  众人都在消化这闻所未闻却又合情合理的解释。

  几位老秀才交头接耳,频频颔首:

  “妙啊!此解另辟蹊径,

  却言之成理!”

  “是啊,跳出因果之辩,

  从文献流变角度入手,

  高,实在是高!”

  “苏小友之博学深思,老夫佩服!”

  孙志远站在原地,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本想刁难对方,

  却反而给了对方一个展示渊博学识和超凡见解的舞台!

  自己再次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

  背景板!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惟瑾却并未乘胜追击,

  只是对着孙志远微微拱手,

  语气平和:

  “此乃小弟一家之言,管窥之见,

  未必正确,权当与孙兄及诸位探讨,

  若有谬误,还望海涵。”

  这番谦逊的姿态,更是赢得众人好感。

  “苏兄过谦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赞誉之声纷纷涌向苏惟瑾。

  孙志远僵在原地,

  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讪讪地坐了回去,再也无心恋战。

  他原本精心准备的几个后续难题,

  在苏惟瑾那番降维打击般的回答面前,

  显得索然无味,甚至可笑。

  文会接下来的时间,

  几乎成了苏惟瑾个人的学术沙龙。

  不时有人向他请教经义、诗赋,

  他皆能应对自如,言简意赅,

  切中要害,令人叹服。

  夕阳西下,文会散去。

  众人离去时,大多围着苏惟瑾拱手道别,

  言语间充满了敬佩。

  孙志远则带着几个跟班,

  灰头土脸地最早溜走,连招呼都没打。

  苏惟瑾走在最后,

  看着孙志远仓惶离去的背影,神色淡然。

  跳梁小丑,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院试在即,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