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3章 辗转反侧-《1949:火红年代的县委书记》

  不等其他人开口,孙福山直接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定调的意味:

  “感谢陈厅长关心。

  矿委一直很重视干部和骨干工人的生活问题,尽力帮助解决家属就业、孩子们上学这些实际困难。

  总的来说,大家还是能克服的,都明白要以国家建设为重。”他一句话,就把可能出现的“杂音”提前堵住了。

  陈朝阳注意到,在孙福山说话时,桌上其他人都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碟,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默认这就是标准答案。

  宴席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完全由马、孙二人掌控节奏的氛围中进行。

  陈朝阳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看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演出。

  他看到了一个等级森严、唯马首是瞻的权力结构;

  看到了马、孙二人对信息口径的绝对控制;看到了其他干部在这种压力下的沉默和顺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朝阳不再试图挑起深入话题,而是顺应着气氛,偶尔就煤炭生产、运输调拨等常规问题聊几句,马保华依旧对答如流。

  当宴席结束时,陈朝阳与马保华、孙福山握手告别,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但在他转身走向招待所的瞬间,眼神已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至此,他已不再需要任何怀疑。

  大兴煤矿,已然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马保华和孙福山,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接下来的调查,将不再是工作检查,而是一场针对这个坚固堡垒的攻坚战。

  而这场宴席,就是战役开始前,对方无意间暴露的最真实的布防图。

  马保华等人将陈朝阳送到矿招待所,一栋相对独立、条件稍好的平房。

  “陈厅长,您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陪您下井看看。”马保华笑容可掬地说。

  “好,辛苦了。”陈朝阳与他们握手告别。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陈朝阳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

  高城和王小川立刻检查了整个房间,确认安全。

  “首长,他们明显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高城低声道。

  “嗯。意料之中。”陈朝阳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矿区零星昏暗的灯火,以及远处那片死寂的工棚区,

  “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我看到的。听到的,也都是他们想让我听到的。”

  “那个马矿长,滑得像泥鳅。孙书记,话不多,但感觉更阴沉。”王小川补充道。

  “明天要下井,”陈朝阳转过身,目光扫过高城和王小川,“井下情况复杂,是真刀真枪的地方,做不得太多假。

  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惕,更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两人低声应道。

  夜色中的大兴煤矿,表面平静,内里却已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暗流涌动。

  陈朝阳知道,今天不过是试探,真正的探查,明天才正式开始。

  一夜惆怅,陈朝阳躺在矿招待所的木板床上,毫无睡意。

  窗外的矿区死寂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更衬出这夜的漫长。

  白天的所见所闻,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马保华虚伪的笑脸、孙福山阴沉的镜片、工人们麻木的眼神……

  有怒火,有冲动,下令将马保华和孙福山先控制起来?

  他身边有一个排的精锐战士,高城绝对执行命令,拿下这两个矿上的“土皇帝”易如反掌。

  但,然后呢?

  这个冰冷的问号,浇熄了他的冲动,带来了更深的无力感和清醒的权衡。

  他首先是汉东省的工业厅长,不是钦差大臣,更不是绿林好汉。

  军政分离是铁律,他带来的战士,职责是保卫他的安全,绝不能被用作跨省越权抓人的私兵,那是严重的政治错误,会立刻授人以柄。

  更重要的是,大兴煤矿的“两省共管”背景,是一道他目前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里名义上同属苏北专区,却又与山东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煤炭供应更是直指华东局。

  动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区区一个汉东省委常委、工业厅长,在没有确凿铁证和上级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根本无权直接处置属于另一个行政体系的干部。

  这不仅仅是组织程序问题,更是复杂的地方政治生态。

  一系列问题的解决,从来不是一言堂。

  拿下马、孙二人看似痛快,但后续的调查、接管、稳定生产、安抚工人,需要公安、检察、纪委、乃至两地省委、华东局多个部门的协同介入。

  一旦他鲁莽行动,打乱了应有的程序,导致调查受阻、证据被毁,甚至引发两地矛盾,而后面是否有更大的背景?

  不得而知……

  而他自己则会因“无组织无纪律”而陷入极大的被动。

  他带来的兵,能防明枪暗箭,却破不开这由体制、规则和利益交织成的无形之网。

  想到这里,陈朝阳只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硬来, 当前最紧要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必须隐忍,耐心地摸清这里的全部底细,财务的黑幕、安全的隐患、掺假的链条、以及他们背后可能的保护伞。

  他需要确凿、足以一击致命的证据,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华东局、向更高层汇报,推动一场合规、合法、且能彻底解决问题的风暴。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

  个人的愤怒与组织的纪律、急切的正义与复杂的政治现实,在他心中交锋。

  次日清晨,矿区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煤尘薄雾中。

  空气干冷,吸入鼻腔带着一股混杂着硫磺和金属氧化物的矿物腥气,这是高浓度煤尘特有的味道。

  陈朝阳心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在这里这看似寻常的气味里,悬浮着无数细微的煤矸石粉尘,是矽肺病的无声杀手。

  长期吸入,工人的肺部将逐渐纤维化,最终在呼吸衰竭的痛苦中慢慢走向死亡。

  这一刻,他超越时代的认知带来的不是优越,而是沉重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