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曹李相会 上-《大纸商》

  自从离开长安后,什邡便很少再梦见长安的事了,只今夜大概是见了什梦的关系,夜里睡得很不踏实,一会儿梦见徐晨风死时的样子,一会儿又梦见兰氏那张被腰带勒得青紫的脸,原本刻意遗忘的人、事,物,最终都以回旋镖的方式转了回来。

  “娘子?”

  红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什邡连忙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起身去开门。

  大概是被自己的叫声惊醒,红岭脸上还带着困意,身上草草披着斗篷,脚下只踩了一只软底鞋。

  “做噩梦了?”红岭反手关上门,阻隔了外面的冷风。

  什邡点了点头,神情恹恹的。

  什梦的话确实对她影响颇深,徐晨风的案子查不明白,她这辈子都要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可如今她远在益州,案子又是先帝时判定的,要想翻案何其艰难?

  红岭自然不知什邡心中苦楚,但近日来在女学和坊间也听了许多关于什邡的闲话,东拼西凑也略知一二,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信这样好的女娘会是杀人凶犯。

  换言之,即便是她杀了人,那也必是有苦衷的。

  她猜或许与今天在林府外的那个女娘有关,于是问道:“与林府门外那个女娘有关?”

  什邡低头看了一眼红岭冻得发红的脚面,微微叹息,拉着她走到床边,用力将她按坐的床上,然后弯腰抬起她的脚,蹙眉说:“你是女孩子,不穿鞋袜就在外面走,万一受了凉,以后……”想想后面的话还是太严肃了,索性咽了回去,直接拿过一旁的帕子仔仔细细把红岭脚上的灰擦掉。

  红岭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关心过,整个人僵硬着身子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擦干净了脚,什邡又抬起她的双腿将她两只脚全部塞被窝里。

  软绵绵的锦被压在脚上,红岭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浮在云团上一样。

  做完这一切,什邡也脱了鞋子爬上床,两个人相对而坐,相视一笑。

  红岭想问今天在林府发生了什么,什邡却先一步说道:“红岭,坊间一定传了许多我的故事,但这些事都与你无关。我不与你说是为了你好,一旦卷入其中,或许你就连命也没了。”

  红岭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什邡的肩膀,把头轻轻埋在什邡肩头,嗫喏:“我不怕,娘子,我不怕的。”

  什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忍住眼中酸涩,故作轻松地说:“可是我怕啊!我怕咱们红岭头脑一热就拿起菜刀去找那些人拼命。”

  红岭推开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只要伤害娘子的,我就是要拼命。舍出这条命去,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什邡听着她小孩子的语气,忍不住叹息,敲了她脑门一记:“去去去,这都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他们的命值钱,咱们这条命就不值钱了?大人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去做,你只要好好把账目学好,你以后可是要做咱们纸坊的大账房!”

  红岭执拗地红着眼睛不说话,什邡无奈,只好说:“红岭,或许你在女学也听到一些我的传闻。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红岭吸了吸鼻子,嗫喏说:“她们说你是长安什家的女娘,说你,说你是杀人犯。但我不信,就算是,那也是那人该杀。”

  什邡被她一本正经的偏颇样子逗笑了,一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和她,一边说:“谢谢你相信我。我确实没杀人,但没人信,再来长安之前,我被关在万年县狱一百五十多天。万年县狱听说过么?天下第一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红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什邡,仿佛一下子被拉到另外一个世界。

  什邡挨着她靠在床边,借着床头微弱的烛光给她讲对她来说已经极为久远的,有关长安的事。

  与此同时。

  惠宜坊,汪府角门外。

  李敏兰仔仔细细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兜帽,在确认没有人看见她后,这才转身沿着朝露街一直向西走。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拐过隆盛酒坊进入康定坊。

  康定坊紧邻清辉坊,向东再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正好经过县学,再往前走不远便是永安桥。

  永安桥连接清辉坊和康慧坊,桥下河道宽阔,开河后便会陆陆续续有船只经过,最后经由岷江河道进入运河。

  过了宵禁后,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永安桥上空无一人。

  李敏兰提着裙摆上了永安桥,桥面上冷风习习,裹挟着水面的腥气一股一股地往鼻腔里涌。然而她的心里是快慰的,想见那个人的念头已经冲破了身份带来的枷锁,只恨不能快些走到桥上,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然而与李敏兰急切的心情不同,桥头铁匠铺里的谢必安和常武则喝着今年的新茶,借着淡淡月光透过经过特殊处理的窗棂看着正疾步走向桥心的李敏兰。

  常武放下茶杯,从盘子里捡了一颗花生丢进口中,笑着问谢必安:“你说曹正淳会来么?”

  谢必安收回看向桥面的视线:“会。”

  “这么笃定?”

  谢必安笑:“那是你不知道曹正淳和李敏兰的故事。”

  常武不以为意:“还不就是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庸俗,真要是相爱,私奔又如何?更何况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嫁给别人了,他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地在情敌身边当一条听话的狗,你说,他这能叫深情?依我看,比草贱才对。”

  谢必安:“粗俗!”

  常武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给我说说,曹正淳这个老狐狸为什么会来?”

  谢必安没搭理他,转过身轻轻推开一点窗棂,此时李敏兰已经走到桥心,正单手拢着兜帽朝康定坊这边张望。

  常武得意一笑:“时间到了,我看曹正淳未必回来。”

  谢必安:“不管曹正淳相不相信那封信是李敏兰写的,但只要李敏兰相信了,只要她来了,他就一定会来。”

  常武不解,问他:“为何?既然他发现信有问题,那为何还要来?”

  谢必安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如果他不来,李敏兰会以为他在欺骗他。为此她一定会采取报复。她是汪兵的枕边人,要想报复靠汪兵而生的曹正淳简直再容易不过。”

  常武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他大腿一下:“所以曹正淳这是来安抚李敏兰?不对呀!那他若是猜到信有问题,他来了,岂不是会更危险?”

  谢必安放下窗棂:“所以他一定会有一套对付事态最坏发展的说辞。”

  常武蹙眉:“那我们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谢必安笑:“当然不,我们的目的不是一把锤死曹正淳,这显然不现实,但只要汪兵有一点怀疑,哪怕只是汪盛有一点怀疑。这事儿就成了。”

  “这里又跟汪盛有什么关系?”常武问。

  “自然有关系。没去李敏兰之前,汪兵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汪盛,去了李敏兰后,汪兵就有了两个儿子。而且李敏兰生的儿子也是嫡子。”试问做了二十几年唯一嫡子的汪盛怎么可能任由汪家再出一个嫡子?

  李敏兰之所以能平安生下儿子,是因为有汪兵护着,汪盛没办法下手,但如果汪盛抓住了李敏兰的把柄,他还会老老实实地看着这个嫡亲的弟弟长大么?

  谢必安抬手抿了一口茶,侧头顺着窗棂缝隙朝桥头看,果然,一道黑影正一步步朝着桥面走来。

  “这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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