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妨碍你“名垂青史”了-《乱世芙游》

  风沙粗粝,吹在脸上带着干燥的土腥气。

  庞大的车队在官道上蜿蜒前行,上百西凉精锐骑兵铠甲鲜明,拱卫着中心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

  暗处,更有无数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幽魂般悄无声息地随行,目光锐利如鹰隼。

  周若芙坐在后面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

  车窗外掠过的异域景色,她无心欣赏。

  佳冉公主对于文渊的心思昭然若揭,那样身份尊贵的公主居然心甘情愿地一起跟于文渊挤马车,还小心翼翼地一旁伺候着。

  这一路上,佳冉公主简直把“热情”二字演绎成了酷刑,硬是寻了由头将周若芙从于文渊身边挤走,亲自“贴身照料”,美其名曰“怕怠慢贵客”。

  周若芙的唇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切,正合我意,反正我也不想跟那个卖国贼坐在一处。”

  她在心底冷哼,倒也乐得隔岸观火,看佳冉公主黏着于文渊献殷勤,看那素来沉稳的南楚摄政王脸上强装温和,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酸涩,怕是比受了刀剑更觉痛苦煎熬。

  然而,据她观察,这位佳冉公主绝非等闲之辈。

  车队行进路线刁钻,守卫森严明暗交错,让她手下那些正悄然聚拢的暗卫始终找不到机会近身。只能依靠模仿西凉荒漠中常见沙雀的鸟鸣声,在车队停歇的间隙,短暂传递着信息,确认彼此的存在与安全。

  殊不知,她们已在敌人的监视之下,队伍行进的过程中,早已先遣暗卫开路,方圆几里的内的鸟兽都被驱赶了。

  车队进入一片胡杨林短暂休整时,周若芙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队伍末尾。其中一个身影,穿着粗布衣衫,低着头,姿态寻常无奇。

  可就在那身影转身换肩的瞬间,周若芙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侧影,那个即便混入人群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如同鬼影般轻盈而诡异的步态——是鬼媚!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穆老将军客死他乡,镇北将军在以身殉国,镇北将军府家破人亡…… 这桩桩件件,都是因为鬼夫子与寻凤阁的背叛。

  “知道” 和 “亲眼见到”,从来都是两回事。

  此刻,亲眼看到昔日一同成长、曾以同门相称的鬼媚,如此堂而皇之地潜伏在佳冉公主的队伍里,一种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无法遏制的寒意以及深入骨髓的失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眸底已是冰封万里。

  前方华贵马车内,佳冉公主把葡萄递到于文渊唇边,差点戳到他的鼻孔。于文渊躲避不及,脖颈抻得老长。

  突然,心口却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旧伤复发的钝痛,而是一种如同灵魂共振般的、强烈的心悸。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眉头微蹙,目光穿透车窗,望向周若芙所在的方向。

  这种奇异的感应,是在他这次重伤濒死,被周若芙用从鬼门关拉回来之后才出现的。

  她的情绪,尤其是极其剧烈的波动,似乎能跨越空间,直接在他心湖中掀起惊涛骇浪。起初只是模糊的不安,而这一次,痛意清晰得让他心惊。

  “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佳冉公主见他神色有异,立刻丢开葡萄,凑上前来,带着香风的热气喷在他耳侧。

  于文渊微微侧身避开,勉强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无妨,公主殿下,只是有些气闷。”

  他心中却是一沉:芙儿……她怎么了?她的心在痛??

  于文渊再一次掀开车帘,他看到周若芙追着一个人影走向胡杨林深处。

  残阳如血,将无垠的胡杨林染成一片悲壮的赭红。干枯的杨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亡魂的低语。

  周若芙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勾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胡杨林深处,干枯的枝桠在她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

  于文渊安抚好同行的佳冉公主,下了车,便追向那抹决绝的背影,心脏再次猛地一缩,一种莫名的心痛与不安攫住了他。

  胡杨林深处,周若芙已与那身影对峙而立。

  对方扯下伪装,露出一身玄衣,面容隐在阴影里。

  “郡主,我本想放过你,你为何偏跟来?”

  “放过我?” 周若芙冷笑一声,“镇北军的叛徒!我自然是要清理门户!”

  周若芙手腕一翻,袖中软剑如灵蛇出洞,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鬼媚面门。可鬼媚只是身形一晃便轻松避开,反手一掌拍向她的手腕,招式间处处压制。

  论武功,鬼媚本就高她一筹;更遑论周若芙从小赖以自保的用毒之术,全是师承鬼夫子,而鬼媚对此了如指掌。

  几番缠斗下来,周若芙不仅没占到半分便宜,气息已渐渐紊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剑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别白费力气了。”鬼媚的声音轻柔却冰冷,“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一招一式,我都了如指掌。”

  “为什么?!”周若芙嘶喊着,眼眶泛红,手中软剑握得更紧,“你是被镇北军救下的!老将军待你如家人,你为何要背叛?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鬼媚面无表情,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

  周若芙心头气血翻涌,凝聚全身力气,软剑挽出一朵剑花,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再次凶狠地扑了上去。

  鬼媚眼神一沉,终于不再留手,抬手迎战,掌风凌厉如刀,每一击都直逼周若芙的要害。

  周若芙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之际,于文渊终于赶到。他远远便看见鬼媚一掌击中周若芙胸口,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一口鲜血喷洒在金黄的胡杨叶上,红得触目惊心。

  “住手!” 于文渊嘶吼着冲上前,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剑气直逼鬼媚面门,死死将她拦住。

  随即他立刻弃剑,转身扑向摇摇欲坠的周若芙,双手稳稳接住她软倒的身体,声音里满是急切与心疼,“芙儿!芙儿你怎么样?”

  周若芙艰难地抬眼,望着于文渊焦急得泛红的眼眶,嘴角又溢出一口鲜血。她张了张嘴,想骂一句 “多管闲事”,可意识却如退潮般快速散去,身体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随后而来的佳冉公主,和鬼媚交换了眼神,鬼媚便悄然离去。但她看到于文渊把周若芙紧紧抱在怀里,心里恨得咬紧牙关。

  夜,荒原上的风呼啸着,卷起沙砾打在营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队已在胡杨林旁扎营,篝火跳跃,映照着明岗暗哨警惕的身影。

  于文渊刚处理完南楚密报,心绪却难以平静。

  他走到床榻边,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周若芙,伸手为她小心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又快速收回。

  他揉着发胀的眉心,转身坐在案前,指尖叩击着桌面,陷入沉思。

  突然,帐外却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和侍女焦急的低劝。

  “公主,公主您慢点……摄政王殿下可能已经歇下了……”

  “歇什么歇!本公主……本公主看到他帐里还亮着光!让开!我要去看看殿下的伤……需不需要……嗝……需要人暖床!”

  帐帘被猛地掀开,浓烈的酒气先于人影灌入。呛得于文渊皱紧了眉

  佳冉公主脸颊酡红,宫装微乱,她甩开侍女,目光迷离地锁定了骤然起身的于文渊。

  “殿下……”她痴笑着一扑,“西北夜里冷得像冰窖……你还未痊愈受不得寒,我来帮你暖暖身子!”

  于文渊温润尽失,惊慌后退,堪堪避开她的扑抱:“公主殿下!使不得!本王伤势已愈,不敢劳烦!这于礼不合!”

  “礼?” 佳冉公主动作更猛,往前追了两步,指尖险些抓住他的衣袖,“哪来那么多臭规矩!在荒漠,夜里冻死的人多了去了!活命要紧,谁管什么礼不礼?挤在一起睡才暖和!”

  她说的倒是实情 —— 昔日的西凉多是荒漠戈壁,环境恶劣到极致,男人们为抢粮食和水源争斗不休,部族间连年征战,男人很难活过中年;女人们则如牛羊般依附男人,随时可能冻死饿死,或是被掳走为奴。在那样的绝境里,男女若心意相通,直接钻进一个被窝儿,哪有汉人这般繁琐的礼教。

  “殿下,你别害羞呀!” 佳冉公主笑得越发痴缠,脚步踉跄着又要上前,“我已是西凉最内敛的公主了!都是母后教我要端庄…… 不然我早就……”

  于文渊头皮发麻,施展步法绕床躲避,内心哀嚎:“吗呀!这还内敛?!谁家公主半夜钻男人被窝!”

  他额角沁汗,急呼:“来人啊,公主醉了!快扶回去!”

  这动静惊醒了床榻上睡着的周若芙。

  她悄然睁开眼,睫毛微微颤动,透过眼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位素来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南楚摄政王,他被佳冉公主追得满帐逃窜,衣袍都乱了几分,平日里的沉稳已是荡然无存。

  周若芙那颗因鬼媚出现而碎裂滴血的心,竟被这滑稽的一幕冲淡了些许阴霾。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微微歪着脑袋,像看杂耍般旁观着,连眼底都染上了几分戏谑。

  于文渊在慌乱中余光瞥见她的神情,心头更苦 —— 这小丫头不仅不帮忙,还在看戏!可下一秒,心口那奇异的感应再次传来:周若芙的笑意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担忧,如同暗流在深海涌动。

  他瞬间明了:她并非全然在看戏,实则在借着这闹剧观察佳冉公主,同时…… 或许也真的在享受他这难得的窘态。

  好在侍女们终于连哄带劝地架走了佳冉公主……

  帐内终于恢复寂静,于文渊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比打了一场恶战还要累。

  “请殿下见谅啊,不小心睡了你的床,妨碍你名垂青史了!” 周若芙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藏不住笑意。

  于文渊一愣,抬头看向她:“什么名垂青史?”

  “哈哈哈,” 周若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成了月牙,“差一点,你就成南楚历史上第一个被公主霸王硬上弓的摄政王”了,还不算“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