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怒火暗生-《雷霆扫黑:光云守护》

  清晨五点零三分,窗外的天刚蒙出一层极淡的鱼肚白,生物钟就像嵌在雷杰骨血里的发条,精准地将他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睁眼,眼皮上还残留着昨夜辗转时的疲惫。鼻腔里先捕捉到的是房间里的味道——一股老旧木料混合着潮湿水汽的味道,是这栋八十年代末建成的居民楼特有的气息。楼下的排水管道偶尔会传来“滴答”声,水珠砸在地面的青苔上,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没有紧急集合的哨音。以前在部队,这个点的营区早该被尖锐的哨声划破,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床板响动,战士们穿着作训服往楼下冲的脚步声能震得楼道都发颤。雷杰甚至能条件反射般想起那种声音——胶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噔噔”声,夹杂着“快!快!”的呼喊,还有自己作为队长,站在队伍前喊“稍息”时,喉结滚动的触感。

  也没有战友们的呼吸声。以前住集体宿舍,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里,夜里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有的轻浅,有的带着点打鼾的闷响,却让人觉得踏实。可现在,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慢下来的时候,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他躺在那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木板床上,床板偶尔会随着他的呼吸轻微晃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视线落在天花板上,那里有一块因为常年漏雨形成的水渍,形状像一只摊开翅膀的鸟,雷杰盯着那只“鸟”的翅膀尖,花了足足三秒钟,才让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他不在营区了,他在凌源,在表姨给他收拾出的这间小屋里,一个不再需要他时刻攥着枪、盯着雷达、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的“家”。

  腰侧突然传来一阵僵硬的钝痛,像有根细针在慢慢扎进腰椎骨缝里,带着熟悉的酸胀感。这痛感从去年那次任务后就没断过,当时他带着队员在边境追剿毒贩,最后关头被对方的人从背后推下陡坡,腰椎磕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后来康复医生说,这伤得养一辈子,重活累活都不能沾。

  雷杰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时,腰侧的痛感又重了几分。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猛地坐起来,而是先将左手撑在床沿,指尖扣住床板的木纹,然后右腿慢慢屈膝,脚掌贴在床垫上,借着腿部的力量一点点将上半身撑起。这个动作他练了不下上千次,每一个角度、每一分力度都精准得像在执行战术动作,只为了避免给本就脆弱的脊柱增加额外压力。

  坐起身的瞬间,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里面还裹着一层薄款的护腰,是康复中心定制的,黑色的弹性布料上有细密的透气孔,边缘已经被洗得有些发毛。他用手指捏了捏护腰的边缘,触感冰凉,突然想起以前在部队,训练时拉伤了肌肉,卫生员给他贴的膏药,那股辛辣的药味比现在这护腰的味道要浓烈得多,却也鲜活得多。

  下床时,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雷杰打了个轻颤。他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双棉拖鞋,是表姨上次来的时候带来的,蓝色的,上面印着一朵已经褪色的向日葵。表姨当时说:“小杰啊,凌源的冬天冷,水泥地凉,你可得穿暖和点,别冻着腰。”他当时点头应着,可现在穿上这双鞋,脚趾头抵着软软的鞋底,心里却空落落的——以前在部队,冬天穿的是加厚的作训靴,鞋底硬得能踢碎冰碴,走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哪有这么软的鞋?

  洗漱间在走廊尽头,是这栋楼里几户人家共用的。雷杰拿着牙缸和牙刷走过去时,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他的脚步声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能看到以前住户贴的年画痕迹,有的地方还残留着红色的福字边角。

  他拧开自来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地流出来,溅在搪瓷牙缸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挤牙膏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只挤了一点——在部队里,牙膏都是按人头分配的,没人会浪费。牙膏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剪得很短,是部队里标准的板寸,额头上有一道浅疤,是去年任务时被树枝划的,眼睛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点青色的胡茬。他抬手摸了摸那道疤,指尖能感觉到皮肤的凸起,心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要是还在部队,现在该带着队员出操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对着镜子慢慢刷牙?

  洗漱完回到房间,雷杰开始做早餐。厨房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转身,里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电煮锅,是表姨送的,还有一个搪瓷碗,碗沿缺了个小口。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小米,是表姨从老家带来的,颗粒饱满,黄澄澄的。往电煮锅里倒小米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看量——刚好够煮一碗粥,不多不少。以前在部队,早餐都是大锅饭,小米粥熬得稠稠的,管够,还有馒头和咸菜,战士们围着桌子抢着吃,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煮一碗粥都要算着量。

  电煮锅通电后,发出“嗡嗡”的轻响,小米在水里慢慢翻滚,逐渐散发出淡淡的米香。雷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锅里的小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裤子——这条裤子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军绿色的作训裤,膝盖处有补丁,是他自己缝的。以前训练时裤子磨破了,都是自己缝,针线活不算好,但也能看。现在这条裤子他还舍不得扔,总觉得穿着它,还能找到点以前的影子。

  粥煮好后,雷杰盛在搪瓷碗里,又从咸菜罐里夹了几筷子咸菜——是表姨腌的萝卜干,咸中带点辣。他坐在房间里的小桌子旁喝粥,粥的温度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点胃,可心里还是空。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以前在部队,吃饭都是限时的,十分钟就要解决,哪有这么悠闲的时间?可现在,时间多得像泼出去的水,怎么也用不完,慢得让人心慌。

  吃完早餐,雷杰开始打扫房间。房间不大,也就十几平米,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衣柜,都是老旧的家具。他拿了块抹布,先擦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队员们的合影——那是去年执行完任务后拍的,所有人都穿着作训服,脸上带着汗,笑得很灿烂。雷杰用抹布轻轻擦着相框的玻璃,手指在照片上自己的脸旁边停顿了一下,心里有点酸:不知道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出操、训练、执行任务?

  擦衣柜的时候,他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衣服,除了身上穿的,就是几件便装,都是表姨给买的。他拿出一件灰色的运动服,放在床上——等会儿要出去转,穿运动服方便。以前在部队,衣柜里全是作训服和常服,哪有这么多便装?可现在,他却要学着穿这些以前很少碰的衣服,学着适应没有军装的日子。

  所有事情都做得井井有条,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部队里养成的习惯,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就像一台原本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被按下了减速键,零件还在动,可动力却没了。

  雷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还有点小城特有的市井气息——楼下早点摊的油条下锅时“滋滋”的响声,豆浆摊的铜锅发出的“咕嘟”声,还有邻居张大妈打招呼的声音:“小杰,起这么早啊?”

  雷杰探头往下看,张大妈正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根黄瓜和一把菠菜,手里还拿着两个刚买的肉包子。“张大妈早,”雷杰笑着回应,声音比平时低了点——以前在部队喊口号喊惯了,声音总是不自觉地拔高,现在在这小城里,他得学着放低声音。

  “刚买的包子,热乎着呢,要不要吃一个?”张大妈举了举手里的包子,热气腾腾的,能闻到肉香味。

  “不了,大妈,我刚喝完粥,谢谢您。”雷杰摆了摆手。

  张大妈笑着说:“那行,你要是想吃,中午来我家,我给你蒸饺子。”说完,就拎着菜篮子往楼里走,嘴里还哼着一段当地的小调。

  雷杰看着张大妈的背影,又把目光投向楼下的街道。早点摊前已经有了几个客人,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拿着油条啃,妈妈在旁边给他递豆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停在摊前,买了两个包子,塞在口袋里,又骑着车匆匆走了,自行车的铃铛“叮铃铃”响了一路;还有两个老人坐在摊前的小桌子旁,慢慢喝着粥,聊着天,声音不大,却很悠闲。

  这幅平静的日常生活图景,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可雷杰的目光却像带着钩子,锐利地扫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街角的垃圾桶旁边,有没有可疑的人徘徊?早点摊对面的巷子口,有没有人鬼鬼祟祟地张望?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车窗是不是关严了?这些都是他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哪怕现在已经退伍,哪怕身处这样平静的小城,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存在的危险。

  前几日他已经在城里转了转,看到过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在菜市场里跟摊贩吵架,最后摊贩还是乖乖地给了钱;还看到过一辆面包车,在晚上的时候停在一家商店门口,下来几个人,进去没多久就扛着几箱东西出来,商店老板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那些画面像种子一样,落在他心里,让他觉得这片看似祥和的晨光之下,藏着他看不见的暗流。

  雷杰关上窗户,转身拿起床上的灰色运动服换上。运动服很合身,是表姨按照他的尺寸买的,可他总觉得不如作训服舒服。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旧手表戴上——这手表是他刚入伍时父亲给的,表盘已经有些磨损,指针走得却很准。以前在部队,他靠这块手表掌握时间,现在也一样。

  一切准备就绪,雷杰拿起门后的钥匙,轻轻带上门,下楼了。他没有走主干道,而是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他想从不一样的角度看看这座城,看看那些藏在主干道背后的角落,究竟是什么样子。

  小巷里铺着青石板路,石板之间的缝隙里长着零星的青苔,雨后的潮气让青苔显得更绿了。雷杰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巷子两侧是老旧的居民楼,有的楼外挂着空调外机,有的则还在用老式的木质窗户,窗户上挂着碎花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有的是“租房”“搬家”,有的是“疏通下水道”“修家电”,还有一些被撕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更旧的广告,有的甚至能看到十几年前的“牛皮癣”痕迹。

  路过一家修鞋铺时,雷杰停下了脚步。铺子里的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根细针,给一只皮鞋钉鞋掌。针穿过皮革的声音“噗噗”响,老师傅的手指很粗糙,指关节突出,上面布满了老茧,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师傅,修鞋呢?”雷杰笑着问。

  老师傅抬起头,看了雷杰一眼,点了点头:“嗯,这鞋的掌磨平了,钉个新的还能穿。”

  “您在这修鞋多少年了?”雷杰又问。

  “快三十年了,”老师傅叹了口气,“以前这巷子热闹着呢,现在年轻人都往新城区去了,冷清多了。”说完,又低下头,继续钉鞋掌。

  雷杰看着老师傅的动作,心里有点感慨——这座小城有太多这样的人,守着自己的小生意,过着平淡的日子,可他们不知道,平静的生活背后,可能藏着随时会打破这份平静的危险。

  再往前走,是一家裁缝店,门口挂着几块布料,有碎花的、格子的,还有纯色的。店里的缝纫机“哒哒哒”地响着,老板娘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一块布料,正在缝衣服。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用一个黑色的发夹固定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到雷杰路过,老板娘抬头笑了笑:“小伙子,要做衣服吗?”

  “不了,阿姨,我就是随便逛逛。”雷杰回应道。

  “那慢点走,巷子口有个早点摊,豆浆挺香的。”老板娘热情地说。

  雷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巷子的尽头就是小商品市场,远远地就能听到市场里的喧闹声——摊贩的吆喝声、顾客的砍价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雷杰走进市场,先在门口的一个水果摊前停了停。摊主是个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在给顾客称重:“三斤二两,十块钱,您拿好。”顾客接过苹果,付了钱,笑着走了。女人看到雷杰,热情地问:“小伙子,买点水果不?刚进的苹果,甜得很。”

  雷杰摇了摇头:“不了,谢谢阿姨。”他的目光却没离开女人的脸——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可眼角却有淡淡的疲惫,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

  他继续往里走,市场里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卖衣服,有的卖日用品,有的卖玩具文具,还有的卖小吃。摊位之间的通道很窄,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人多的时候,挤得都挪不开步。

  雷杰没有走主干道,而是拐进了一条偏窄的岔路口。这条岔路口的摊位比较少,大多是些小本生意,卖的都是些便宜的小商品。走了没几步,他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夹杂着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雷杰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米,就看到了让他血压瞬间升高的一幕。

  一个卖儿童玩具和文具的摊子被掀翻在地,蓝色的塑料布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塑料玩具散得到处都是——有黄色的小鸭子、红色的小汽车、绿色的积木,还有一些卡通造型的铅笔刀,有的被踩碎了,塑料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作业本和铅笔散落在玩具中间,作业本被踩得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脚印,铅笔有的断了芯,有的被踩弯了。

  摊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想要把散落的玩具和文具捡起来,可手却在不停地抖。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秋衣,裤子的膝盖处有两个补丁,是用不同颜色的布缝的。他的头发很乱,沾着几根灰尘,脸上蜡黄蜡黄的,没有一点血色,下巴上冒出了点胡茬,看起来很久没刮了。

  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嚣张的表情。左边的青年下巴上有颗黑痣,黑痣旁边还长着一根黑色的汗毛,他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T恤,领口很低,露出脖子上的一条劣质金链子,金链子上有几道划痕,一看就是镀金的。他的胳膊上纹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纹身,狼头的眼睛是红色的,看起来很刺眼。右边的青年个子稍微矮一点,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服,衣服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T恤上印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他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留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只眼睛,脚上穿着一双破洞的运动鞋,鞋边沾着泥土。

  “妈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地盘是谁罩着的心里没数?”黑痣青年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一个塑料小汽车上,“咔嚓”一声,小汽车的轮子被踩掉了,滚到了雷杰的脚边。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股烟味,唾沫星子溅到了摊主的脸上,“敢从别处进货?活腻了吧!”

  摊主吓得往后缩了缩,双手合十,带着哭腔哀求:“两位大哥,行行好……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指定的货太贵了,一个玩具车要十块钱,我在别的地方拿,只要五块钱,而且你们的货质量还差,上次有个顾客买了个玩具车,回家没玩两天就坏了,回来找我退,我又不能不退……”

  “你还敢说质量差?”黄毛青年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摊主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霸哥的货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懂不懂规矩?不交管理费,不进‘霸哥’指定的货,你就别想在这混!”说完,他松开手,猛地一脚踢在摊主的腿上,摊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摊主疼得皱紧了眉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还是不敢反抗,只是继续哀求:“两位大哥,我这小本生意,实在交不起那么多管理费啊……我老婆生病了,在床上躺着,每个月都要吃药,孩子还在上小学,要交学费……我要是交了管理费,进了你们的货,我这个月就没钱给我老婆买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手紧紧攥着地上的一个作业本,指节都泛白了。

  “交不起?那就滚蛋!”黑痣青年猛地一巴掌扇在摊主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市场里格外清晰。摊主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嘴角也渗出了一点血丝。他捂着脸,不敢哭出声,只是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周围远远地围着一些看客,大多是附近的摊主,还有几个路过的顾客。他们都站在几米开外,没有人敢上前劝阻,甚至不敢大声议论。

  雷杰看到了卖水果的那个中年女人,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没卖完的苹果,手指紧紧攥着苹果,指节都发白了,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却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摊位上的水果。

  还有修鞋铺的老师傅,他也在人群里,手里还拿着一根没钉完的鞋掌,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小声念叨着“造孽啊”,却还是往后退了退,不敢靠近。

  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冰淇淋,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躲到妈妈身后,妈妈捂住她的眼睛,拉着她就走,嘴里还说:“别看,咱们回家。”

  雷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撞击。他的双拳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脆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可他却感觉不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还动手打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收保护费了,这是在用暴力手段垄断市场,吸食这些底层小贩的血汗!

  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左脚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了半步——这是标准的进攻发起姿态,以前在部队执行任务时,他只要迈出这半步,接下来就是一个利落的擒拿动作,能瞬间将敌人制服。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出手的画面:一把抓住黑痣青年的手腕,用力一拧,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背后,再一脚将黄毛青年踹倒在地,让他们再也不敢嚣张。

  可就在这时,腰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像一盆冰水,猛地浇熄了他瞬间爆发的冲动。那痛感比平时更强烈,像是有根针直接扎进了腰椎里,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身体也微微晃了一下。

  他不是来度假的,他是来等待安置、即将拥有新工作的。表姨的叮嘱突然在他耳边响起,清晰得像是昨天刚说过的一样——那天表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织着毛衣,毛线针在她手里飞快地动着,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小杰啊,你可千万别逞英雄。凌源这地方,不比你在部队,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赵天霸的人之前把一个反抗的小贩打断了腿,扔在医院里,没人管,最后还是那小贩自己凑钱看的病。你现在还没拿到安置通知,要是惹了那些人,以后没好日子过,说不定连工作都没了。”

  表姨的话像警钟一样,在他脑子里不停回响。更重要的是,他此刻没有身份,没有权限。他不再是那个手握指挥权、可以依法执行任务的特种部队队长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等待安置的退伍军人。如果他贸然动手,性质就变成了斗殴,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说不定还会被赵天霸的人报复,甚至影响到那份至关重要的安置工作。

  这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自我压抑,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窒息。他只能死死咬着后槽牙,将滔天的怒火强行压回心底,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两个混混的体貌特征——黑痣青年下巴上的黑痣和那根汗毛,脖子上的劣质金链子,胳膊上的狼头纹身,还有他穿的黑色紧身T恤;黄毛青年染成黄色的头发,破洞的运动鞋,没拉拉链的黑色运动服,以及他说话时露出的那颗有点歪的门牙。他把这些细节都记在脑子里,一个都不敢忘。

  他默默转过身,强迫自己离开。脚步像灌了铅一样重,每走一步,都感觉背后传来的摊主压抑的哭声和混混嚣张的叫骂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背上。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冲上去,把那两个混混揍一顿。

  走出岔路口,市场里的喧闹声又重新包围了他,可他却觉得那些声音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腰侧的痛感还在,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迹也在隐隐作痛,可他心里的怒火却像被浇了油一样,烧得更旺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半。他原本计划在市场里转一个小时,然后去城南的公园看看,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去更多的地方,看看赵天霸的阴影,究竟在这座城市里投下了多大的面积。

  接下来的三天,雷杰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游荡在凌源县城的各个角落。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漫无目的地逛,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战术侦察”——他会提前规划好路线,避开人流密集的主干道,专门走那些偏僻的小巷、市场的角落、货运站的周边,还有夜市的后排摊位,那些容易被忽略,却最能看到真实情况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雷杰去了城南的货运站。货运站的大门是一扇生锈的铁门,上面喷着“凌源货运”四个红色的大字,“运”字的最后一笔已经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铁色。铁门旁边有一个小房子,是货运站的值班室,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雷杰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附近的一个早餐摊前坐下,点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假装是在等车的客人。他一边慢慢喝着豆浆,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货运站的情况。

  没过多久,一辆蓝色的大货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铁门前。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从驾驶室里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单据,走到值班室门口,敲了敲门。

  值班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个子很高,身材很壮,剃着光头,夏天还穿着长袖,袖口紧紧地裹着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在遮掩什么。光头男人接过司机手里的单据,看都没看,就扔在了地上,然后伸出手,对着司机说:“份子钱,两百。”

  司机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兄弟,上次不是说一百吗?怎么这次涨了?”

  “涨了就是涨了,哪那么多废话?”光头男人皱了皱眉头,语气变得凶狠起来,“你要是不想交,就别从这过,后面还有好几辆车等着呢。”

  司机咬了咬牙,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给光头男人。光头男人接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口袋里,然后挥了挥手:“进去吧。”

  司机弯腰捡起地上的单据,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驾驶室,开车进了货运站。

  雷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油条都凉了。他又等了一会儿,陆续有几辆车驶过来,每辆车的司机都要给光头男人交“份子钱”,有的交两百,有的交三百,根据车的大小不同,钱数也不一样。没有一个司机敢反抗,有的甚至还得陪着笑脸,怕得罪了光头男人。

  雷杰假装去买烟,走到值班室旁边的一个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报纸。“老板,来一包烟。”雷杰说。

  老板抬起头,看了雷杰一眼,从货架上拿出一包烟,递给雷杰:“十五块。”

  雷杰付了钱,接过烟,假装随口问:“老板,刚才那个光头大哥是货运站的吗?怎么还收钱啊?”

  老板看了一眼值班室的方向,压低声音说:“他不是货运站的,是赵天霸的人。这货运站的‘份子钱’,都是他们收的,每个司机都得交,不交就不让过,还会被找麻烦。上次有个司机不愿意交,结果车胎被扎了,货也被卸下来扔在路边,最后还是乖乖交了钱,才把货拉走。”

  “没人管吗?”雷杰又问。

  老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管?怎么管?他们跟上面的人都熟得很,报警也没用,警察来了,也就是问问情况,走个过场,等警察走了,他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说完,老板就低下头,继续看报纸,不再说话了,显然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雷杰拿着烟,走出小卖部,心里的沉重感又多了几分。赵天霸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货运站,控制了货物的运输,这背后不知道要压榨多少司机的血汗。

  第三天晚上,雷杰去了城西的夜市。夜市里很热闹,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卖小吃的、卖衣服的、卖玩具的,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烤串的孜然味、麻辣烫的辣味、炸鸡的香味,还有奶茶的甜味。孩子们在摊位之间跑来跑去,笑着闹着,大人们则在摊位前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偶尔还会跟摊主砍砍价。

  雷杰找了一个卖炒粉的摊位坐下,点了一碗炒粉,慢慢吃着。他的目光却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夜市的角落里,有几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地往各个摊位看一眼,看起来不像是来逛街的,更像是在“巡视”。

  没过多久,一阵争吵声传来。雷杰抬头一看,是在一个卖田螺的摊位前。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空碗,正在跟摊主吵架:“你这田螺里怎么有沙子?我吃了一口,差点硌掉牙!你给我退钱!”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歉意:“大哥,对不起,可能是我没洗干净,我再给您炒一份吧,不要钱。”

  “我不要你再炒一份,我就要退钱!”男人不依不饶,“你这是坑人!”

  就在这时,那几个穿黑色运动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围在了男人身边。领头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留着寸头,脸上有一道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气冰冷地说:“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别在这闹事。”

  男人回头看了看寸头青年,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个人,语气稍微软了一点,但还是不服气:“她的田螺里有沙子,我让她退钱,怎么就是闹事了?”

  “我说你是闹事,你就是闹事。”寸头青年的语气更冷了,他把手伸到背后,摸了摸腰后的东西——雷杰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把刀的刀柄,露在外面一点点。“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了看寸头青年身后的几个人,又看了看摊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倒霉”。

  男人走后,寸头青年对着摊主笑了笑:“姐,没事吧?以后遇到这种人,直接喊我们就行。”

  摊主勉强笑了笑:“没事,谢谢你们了。”说完,她从摊位下面拿出一包烟,递给寸头青年:“抽根烟吧。”

  寸头青年接过烟,塞进兜里,拍了拍摊主的肩膀:“有事随时找我们。”然后就带着几个人,继续在夜市里“巡视”。

  雷杰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炒粉已经凉透了。他能看出来,摊主其实很害怕那些年轻人,可又不得不依赖他们——如果她不跟这些人搞好关系,以后在夜市里就别想安稳做生意。

  第四天下午,雷杰假装成顾客,走进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的粮油店。粮油店的门面不大,里面摆着几个货架,上面放着米、面、油,还有一些杂粮。店里的光线有点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米糠的味道。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整理货架上的米袋。看到雷杰进来,他抬起头,笑了笑:“小伙子,买点什么?”

  “买点米,”雷杰走到货架前,拿起一袋米,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大叔,这米多少钱一斤?”

  “三块五一斤,”店主说,“这是最好的米了,你要是买得多,可以便宜点。”

  雷杰皱了皱眉头——他昨天在超市里看到,同样的米,只要两块八一斤。“大叔,你这米怎么比超市贵这么多啊?”

  店主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看了看店门口,然后压低声音,拉着雷杰走到里屋:“小伙子,你是外地来的吧?我这米,是从‘天霸实业’进的,他们定的价,我不能卖便宜啊。”

  “天霸实业?”雷杰假装不知道,“那是什么公司?”

  “就是赵天霸开的公司,”店主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账本,翻开给雷杰看,“你看,我进这袋米,成本就要三块钱,卖三块五一斤,也就赚五毛钱。要是我不从他们那进货,从别的地方进,成本只要两块二,能多赚点,可我不敢啊。”

  “为什么不敢?”雷杰问。

  “上次隔壁的粮油店,就是因为从别的地方进了米,结果晚上窗户就被人砸了,还被泼了油漆,店里的米也被人倒在了地上,”店主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第二天,‘天霸实业’的人就来了,说要是再敢不从他们那进货,就把他的店砸了。那店主没办法,只能乖乖从他们那进货,现在生意越来越差,都快做不下去了。”

  雷杰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心里的怒火又烧了起来。赵天霸不仅垄断了小商品市场和货运站,还垄断了粮油生意,用暴力手段逼迫店主从他那里进货,抬高价格,最后受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店主把账本放回到床底下,又说:“不仅是米,面和油也是一样,都是从他们那进的,价格比市场价高不少,质量还不好。上次有个顾客买了一桶油,回家打开一看,里面都有沉淀物了,回来找我退,我只能自己赔钱给他,还不敢跟‘天霸实业’的人说。”

  雷杰走出粮油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几天他看到的、听到的,像一块块拼图,逐渐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张越来越清晰的网络——赵天霸的手,已经伸到了凌源县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菜市场到货运站,从小店的保护费到粮油、玩具、服装的市场垄断,几乎无处不在。而且,他的行事风格越来越嚣张,几乎没有任何顾忌,仿佛这座城市就是他的天下。

  更让雷杰心寒的是,在他观察的这几天里,他几乎从未看到有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及时出现并有效制止这些行为。有一次,他在菜市场看到几个混混正在跟摊主收保护费,刚好有一辆警车路过,混混们看到警车,只是暂时收敛了一下,站在旁边抽烟,等警车走了,他们又继续收保护费,甚至还大笑着跟车里的警察挥了挥手,而警察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开车走了。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雷杰心中滋生:这股黑恶势力如此猖獗,难道仅仅是因为其本身凶悍?还是说,它们的背后,有着某种更强大的、足以让执法力量投鼠忌器甚至同流合污的“保护伞”?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凌源县的问题,就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和复杂得多。这不再仅仅是几个流氓地痞的问题,而可能是一种系统性的腐烂——黑恶势力与“保护伞”相互勾结,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凌源县笼罩在阴影之下,普通老百姓只能在这张网下苦苦挣扎,却无力反抗。

  这天傍晚,雷杰心情沉重地往回走。夕阳已经开始西沉,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云朵像被点燃了一样,泛着金色的光芒。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人,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走着,还有的推着婴儿车,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可雷杰却觉得,这些笑容背后,可能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无奈和恐惧。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雷杰停下了脚步。公园里有几个老人正在下棋,还有几个坐在长椅上聊天,孩子们在公园里的小广场上放风筝,笑声清脆。雷杰找了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想稍微休息一下。

  “唉,现在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叹了口气,他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棋盘,棋子是磨得光滑的石头,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

  “可不是嘛,”坐在他对面的老人接过话茬,他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头发梳得很整齐,“我家楼下那超市,前天晚上玻璃让人砸了,听说就是因为没交什么‘管理费’。超市老板报警了,警察来了,拍了几张照片,问了问情况,就走了,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小声点!”旁边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老人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压低声音说,“别乱说,让那些人听见了,没好果子吃。上次我在菜市场跟人念叨了一句‘赵天霸太过分了’,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把我买的菜扔在了地上,还警告我说,再敢乱说话,就打断我的腿。”

  “怕什么?这光天化日的,他们还能吃人不成?”戴老花镜的老人不服气地说,可声音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再说了,警察就不管管?我们交了税,就是让他们保护我们的,结果呢?”

  “管?怎么管?”穿中山装的老人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那些人精着呢,小事不断,大事不犯。抓进去关两天,又放出来了,出来之后更变本加厉。我听我儿子说,赵天霸跟县里的某些领导关系好得很,上面都有人罩着他,警察也不敢动他。”他说到“上面都有人”的时候,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坐在旁边的几个人能听见,说完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其他几个老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棋盘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

  雷杰坐在长椅上,默默地听着老人们的对话,心里的怒火不再像最初那样炽热冲动,而是沉淀为一种冰冷、坚硬、更加持久的东西。那是一种深切的忧虑——他担心这座城市里的老百姓,担心他们在黑恶势力的压迫下,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那是一种对黑恶势力的强烈憎恨——憎恨赵天霸和他的手下,用暴力和威胁,践踏普通人的尊严和生活;更有一种对那种可能存在的、纵容甚至庇护这种罪恶的“无形之力”的警惕——如果连执法者都不能保护老百姓,那老百姓还能依靠谁?

  他抬头望向天空,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处新建的高楼背后,给那些高楼镶上了一道血红色的边。那些高楼看起来气派非凡,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光芒,可雷杰却忍不住想:那些高楼里,是否就有“天霸实业”的产业?那个从未谋面的赵天霸,此刻是否正在某个豪华的包厢里,喝着昂贵的酒,吃着精致的菜,享受着用巧取豪夺来的财富换来的生活,笑着看他手下制造的那些“杰作”——被掀翻的摊位、被打伤的摊主、被垄断的市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雷杰的肩头。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等待安置通知,平稳地度过这段过渡时期,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好好养伤,不再参与那些充满危险和争斗的事情。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他想起了自己刚入伍时的誓言——“服从命令,忠于职守,保卫祖国,保卫人民,为人民服务”。这句话他记了十几年,刻在骨子里,融入血液里。以前在部队,他保卫的是国家的边境,保护的是人民的安全;现在退伍了,他身处这座小城,看到老百姓在黑恶势力的压迫下受苦,他怎么能不管?军人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从未冷却,守护和平、保护弱小的天职,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这份“待业”的日子,让他看清了一个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病态的凌源。这里有平静的生活,有烟火气,可也有黑暗,有压迫,有普通人看不见的阴影。

  雷杰站起身,加快脚步往回走。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回到家,雷杰轻轻带上门,将外面的喧闹和黑暗都关在了门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很有规律。

  他走到床边,从行军包的最底层,翻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笔记本是部队发的,封面是深绿色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执行任务时不小心蹭到的。里面的纸页是泛黄的,有的页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水痕迹,是他以前记任务计划和战术部署时留下的。

  雷杰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微黄的灯光照亮了书桌的一角,也照亮了他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拿起铅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凌源观察记录”五个字。字迹刚劲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

  接下来,他开始动笔。他先写下了日期——X年X月X日,然后开始记录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况:

  “X月X日清晨,小商品市场岔路口,两名混混(特征:一人下巴有黑痣,戴劣质金链,纹狼头纹身;一人黄毛,穿破洞运动鞋)殴打摊贩,强收管理费,要求从‘天霸实业’进货……”

  “X月X日上午,城南货运站,光头男子(穿黑色长袖外套)向过往司机收取‘份子钱’,金额200-300元不等,司机敢怒不敢言……”

  “X月X日晚上,城西夜市,寸头男子(脸上有疤痕)带人威胁顾客,维护‘天霸实业’相关摊位,摊主被迫依附……”

  “X月X日下午,市中心粮油店,店主反映‘天霸实业’垄断粮油进货,抬高价格,质量低劣,不从其进货者遭报复……”

  他把每一件事的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事件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老人们聊天时提到的“超市被砸”“与领导有关系”等信息,也都一一记录下来。他还特意把听到的名号——“龙哥”“霸哥”“赵爷”“天霸实业”——单独列了出来,在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写的时候,雷杰的腰因为长时间坐着而隐隐作痛,他时不时地要调整一下坐姿,用手揉一揉腰侧,可手里的笔却从未停下。铅笔芯断了好几次,他就拿出一把小刀,慢慢削铅笔,削下来的木屑落在书桌上,他用手指轻轻拂掉,然后继续写。

  灯光下,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微微晃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还有挂钟的“滴答”声。

  写完最后一个字,雷杰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合上笔记本,用手摸了摸封面,指尖能感觉到封面的磨损痕迹,心里突然想起了以前的队长——队长曾经说过,“细节决定成败,每一个记录都可能成为关键”。以前他记任务记录时,队长总是要求他记得详细、准确,现在,他把这个习惯带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记下这些有什么用,或许只是一种职业习惯,或许是为了将来某一天,这些记录能成为揭露真相的证据,能帮助那些受苦的老百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被分配到什么岗位,这份记录是否能派上用场。

  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这是他作为一个退伍军人,作为一个曾经的守护者,唯一能做的事情。

  雷杰把笔记本重新放回行军包的最底层,又把铅笔放在旁边。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没有多少星星,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照亮了空荡荡的街道。

  凌源县的夜,似乎格外沉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雷杰靠在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思绪万千。那份迟迟未到的安置通知,又会将他带向何方?是分配到一个普通的岗位,让他继续看着这座城市的黑暗,却无力改变?还是分配到一个能让他有所作为的岗位,让他有机会去驱散这些黑暗,保护那些弱小的老百姓?

  他这份悄然燃起的怒火,又该如何安放?是继续压抑在心底,看着黑恶势力为所欲为?还是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合适的方式,将这怒火化为力量,去对抗那些罪恶?

  夜风吹在雷杰的脸上,带着一丝凉意。他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不管将来会怎样,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不会忘记自己的天职。他会等着那份安置通知,等着一个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继续守护的机会。

  房间里的台灯还亮着,照亮了书桌上的那支铅笔,也照亮了雷杰心中的那份决心。凌源县的黑暗或许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但雷杰知道,他不会再让这份黑暗,肆无忌惮地笼罩着这座城市,笼罩着那些无辜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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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集内容提示:报到入职

  雷杰终于等到了县里的安置通知,被分配到凌源县公安局,任特警大队副队长(保留正科待遇)。他前往县公安局报到,受到局领导的接待。领导简单介绍了局里和特警队的情况,言语中透露出一些复杂和保留。雷杰被引荐给特警队的同事们,队员们对他这位“空降”的副队长态度各异,有的好奇,有的敬佩其传奇经历,也有的流露出不以为然和审视的目光。雷杰敏锐地感受到了队内微妙的气氛,但他不动声色,正式开始了他的从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