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书生李文奇遇记》-《精选民间鬼故事》

  秋风卷着枯叶,在青云书院的回廊间呜咽穿行。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东厢的自习室还亮着一豆昏黄的灯火。书生李文独坐案前,一卷《春秋》摊在眼前,却已神思恍惚。连日来,他总觉心神不宁,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正欲提笔,忽闻一阵幽香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清冷中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公子,可愿与我共舞一曲?”

  声音轻柔婉转,如珠落玉盘,却让李文浑身一僵。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位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案前。她身着素白长裙,裙裾无风自动,仿佛轻烟缭绕。月光自窗棂斜照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然而她的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眸却亮得惊人,像两粒寒夜里的鬼火。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清与诡异。

  李文强压心头惊悸,拱手道:“姑娘深夜至此,恐有不便。在下尚有功课未完,恕难从命。”女子闻言,也不恼,只轻轻摇头,那乌黑的长发便如水波般荡开,她低语道:“功名利禄,不过黄粱一梦。公子何必执着于此?不如随我,舞一曲,解千愁。”话音未落,她竟真的抬起素手,指尖冰凉,似要触碰李文的脸颊。李文惊得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几乎摔倒,再定睛时,女子已杳然无踪,唯有那股幽香在鼻端,久久不散。

  李文惊魂未定,一夜无眠。次日,他将此事告知好友王刚。王刚素来胆大,兼通些奇门异术,听罢沉吟道:“此非善类。那女子形貌,恐是阴物。你近日可觉体虚乏力,或有寒意侵体?”李文细想,确觉这几日手脚冰凉,精神萎靡,仿佛被无形之物吸走了生气。王刚断然道:“此乃鬼魅缠身之兆!今夜,我必与你同往,看是何方妖孽!”

  当夜,二人秉烛夜读。王刚暗中在门窗、案角撒下朱砂符粉,并怀揣一道护身符。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股熟悉的幽香果然再度弥漫开来。王刚屏息凝神,手按符咒,却见李文眼神呆滞,竟缓缓起身,步履飘忽地走向房中空地。王刚急呼其名,李文却充耳不闻。就在此时,那白衣女子凭空出现,依旧面带凄笑,向李文伸出手。王刚大喝一声:“何方鬼魅,敢在此作祟!”同时将符咒掷出。符纸在空中燃烧,化作一道金光,女子身影猛地一晃,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如同金石相击,令人头皮发麻。金光闪过,女子消失,李文也颓然倒地,昏睡过去。

  李文在寝室床上醒来,已是次日正午。王刚守在床边,神色凝重。他将昨夜所见告知李文,并断言此女鬼已对李文下了“引魂咒”,若不及时驱除,李文的三魂七魄将被其一点一点勾走,最终成为行尸走肉,甚至被其夺舍。李文听罢,冷汗涔涔,悔不当初。王刚道:“寻常符咒恐难驱之,需寻高人,或探其生前执念,方能超度。”二人商议,决定先查这女鬼来历。青云书院建于城东乱葬岗旧址,传闻百年前曾有富家小姐在此自缢,怨气不散。李文与王刚便从书院藏书楼古籍入手,翻阅地方志、野史笔记。

  数日搜寻,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城东纪闻》中发现线索。书中记载,百年前,城东富户柳家有一女,名唤柳如烟,才貌双绝,精通音律。柳父贪图权势,欲将女儿许配给一昏聩老吏为妾。如烟誓死不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于书院前身的柳家别院中悬梁自尽。临死前,她发下毒誓:“若有书生夜读至此,我必邀其共舞,若其应允,便做我夫婿;若其拒绝,我便缠其一生,直至他心甘情愿!”书中还附有一幅模糊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正与李文所见白衣女鬼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王刚拍案而起,“此女因情而死,怨念深重,化为厉鬼,专寻读书人,以完成她生前未能结成的姻缘执念。李兄,你夜读于此,正是她选中的‘夫婿’!”

  李文听后,心如坠冰窟。他本是清白书生,一心求取功名,何曾想过卷入这等阴私?然事已至此,避无可避。他思及柳如烟生前遭遇,亦觉其可怜,若能化解其怨念,使其安息,倒也是一件功德。王刚道:“化解怨念,需其生前至爱之物,或能打开其心结。”二人又费尽周折,打听到柳家别院旧址尚存一破败小院,或有遗物。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李文与王刚来到城东废墟。荒草萋萋,断壁残垣,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楼矗立其中,正是当年柳如烟的闺房。楼内蛛网密布,腐朽之气扑面。他们在积满灰尘的妆台抽屉深处,发现一个褪色的绣花锦囊,里面藏着一枚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银簪,簪头雕琢成一朵含苞的梅花。王刚道:“此物必是其心爱之物,或与情郎信物有关。”

  当夜,李文在王刚的主持下,在自习室设下简易法坛。他将银簪置于香炉之上,点燃安魂香,轻声诵读《往生咒》。起初一切平静,但当诵读至一半时,室内温度骤降,烛火摇曳,几欲熄灭。那股幽香再次弥漫,白衣女鬼柳如烟现身,但这一次,她不再凄笑,而是双目含泪,怨毒地盯着李文和那枚银簪。

  “还我……还我梅花簪……”她声音凄厉,如泣如诉,“那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李文鼓起勇气,朗声道:“柳姑娘,我知你含冤而死,情路坎坷,令人扼腕。此簪我已寻得,今日奉还。然你已非人,强留阳世,徒增怨怼,反累己身。不如放下执念,随我诵经,早登极乐,岂不胜于在此做孤魂野鬼,纠缠无辜?”

  柳如烟闻言,身形剧烈颤抖,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但那泪水竟是黑色的,滴落在地,发出“嗤嗤”轻响。她尖叫道:“放下?我如何放下!他负我!他畏于父权,眼睁睁看我被许配他人,却不敢言一句!他答应过要带我远走高飞的!他……他……”她语无伦次,怨气冲天,整个自习室门窗“哐哐”作响,符纸无风自燃,化为灰烬。王刚大惊,急念镇魂咒,却觉一股巨力反震,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鲜血。

  “不好!她怨念已深,非寻常之物可解!此簪反勾起她更深的恨意!”王刚挣扎道,“她恨的不仅是逼婚的父亲,更是那个懦弱负心的情郎!她要的不是安息,而是报复!她要一个‘夫婿’,是想用一个无辜书生的魂魄,去填补她心中那个负心汉的空缺,以此报复天下读书人!”

  李文如遭雷击,原来这女鬼的执念已扭曲至此!他看着柳如烟痛苦扭曲的脸,心中既惧且怜。他忽然想起书中所载她发下的毒誓,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他推开王刚,独自走向柳如烟,直视那双怨毒的眼睛。

  “柳姑娘,”李文的声音竟出奇的平静,“你说若有书生应你共舞,便做你夫婿。我,李文,应你!”

  王刚大骇:“李兄!不可!你若应她,魂魄必被其吞噬!”

  柳如烟也猛地一怔,怨气稍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文。她嘶声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李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应你共舞。我李文,愿为你的夫婿。”

  话音刚落,柳如烟脸上血色(尽管那只是幻象)瞬间褪去,随即又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狂喜的红晕。她伸出冰冷的手,搭在李文的手上。刹那间,李文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灵魂仿佛要被撕裂抽出。他眼前发黑,耳边充斥着柳如烟凄迷的笑声和哀怨的歌声。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李文紧握着那枚梅花银簪,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银簪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银簪和香炉之中。他以血为引,以身为祭,对着柳如烟的鬼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柳如烟!我应你为夫,此血为聘!但你若敢伤我好友分毫,或再害无辜,我即便魂飞魄散,化为厉鬼,也必寻你索命!我李文,非你报复世人的工具!我应你,是因怜你之苦,而非畏你之威!”

  这充满血性与正气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柳如烟的识海。她鬼魂猛地一震,搭在李文手上的冰寒之气竟出现了一丝凝滞。她低头看着那滴落在银簪上的、温热的鲜血,又抬头看向李文因失血和痛苦而苍白却无比坚毅的脸。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一种悲悯与决绝。

  “你……你竟……”柳如烟的声音颤抖了,怨毒之气如潮水般退去。她看着那枚被李文鲜血浸染的梅花簪,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个雨夜,自己将簪子紧握在手,却等不到心上人的援手。而眼前这个书生,明知是死,却以血为誓,以命相搏,只为一个“应”字,只为守护他人。

  “你……不是他……”柳如烟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你……为何?”

  “因世间有情,亦有义。”李文强忍剧痛,喘息道,“你之苦,我怜之。然以怨报怨,永无解脱。你若真愿我为夫,便应放下怨恨,随我诵经,求得超脱。这才是真正的‘夫’之诺,而非以怨念相缚。”

  柳如烟的鬼魂剧烈地波动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看着李文掌心的血,看着王刚焦急担忧的脸,听着那断续却坚定的《往生咒》。百年的怨恨与孤独,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属于那个负心汉的、带着温度的“应”与“义”所冲击。她生前渴望的,不正是一个能为她担当、能为她赴死的夫婿吗?而那个懦弱的人没有做到,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书生,却以血践行。

  “我……我……”柳如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那凄厉的鬼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伤与释然。她最后看了一眼李文,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愧疚,或许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对真正情义的向往。

  “多谢……夫君……”她轻声道,声音如风中残烛,随即化作一缕轻烟,袅袅上升。那枚沾血的梅花簪“叮”一声落在香炉边,锈迹竟似褪去几分,露出底下一点温润的银光。香炉中的安魂香,也由黑转青,散发出淡淡的、安宁的梅香。

  李文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三日后,李文在病榻上醒来。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需休养许久。王刚告知,自那夜之后,青云书院再无异象,那股幽香与寒意彻底消失。地方志中关于柳家女鬼的记载,也莫名地多了一行小字:“清雍正年间,有书生李文,以血为誓,感化厉鬼,柳氏怨魂终得超度,书院自此清宁。”

  李文伤愈后,将那枚梅花簪用锦缎仔细包裹,安葬于城东一处向阳的山坡,并立一小碑,上书“柳氏如烟之墓”。他依旧每日在书院苦读,只是夜深时,偶尔会抬头望月,想起那个凄美的夜晚,想起那声“夫君”,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此事已了。然而,就在他准备参加秋试的前一晚,他于灯下温书,倦意袭来,伏案小憩。朦胧中,似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梅香的幽香。他警觉地抬头,却并未见到白衣女鬼,只见案头那本他日日研读的《春秋》书页无风自动,最终停在某一页。

  李文定睛看去,那一页上,赫然写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而在书页的空白处,多了一行娟秀却虚幻的墨迹,仿佛由烟雾写成:

  “夫君之义,如烟永志。前路漫漫,当以义行。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墨迹一闪,随即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李文怔怔地看着那页书,良久,他缓缓合上书卷,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如水,静静洒落,再无半分寒意。他轻轻抚摸着掌心那道深深的伤疤,那不仅是与女鬼搏斗的印记,更像是一枚无形的印章,烙印着他曾以血与义,叩问过生死与执念的边界。

  他忽然明白,那女鬼柳如烟,或许并未完全消散。她以这种方式留下箴言,是报恩,也是警醒。她将自己扭曲的执念,最终化作了一缕守护的清风,萦绕在他追求功名的漫漫长路上,提醒他:纵然身在名利场,亦不可失却心中的“义”字。

  从此,李文更加勤勉,但心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担当。他最终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常以“莫忘初心”自勉。而那枚梅花银簪,他始终带在身边,从不佩戴,只在夜深人静时取出,对着月光默默凝视。

  他知道,那月光下,或许有一双清澈的、不再怨毒的眼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守护着他,也监督着他,让他永远记得,那个以血为誓、以义感鬼的夜晚,以及那句来自幽冥的、关于“初心”的永恒嘱托。

  喜欢精选民间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