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45】阿烁,斟酒-《情陷囍帖街》

  南城特有的湿冷,像一团无声无息的雾笼罩着街巷。任你裹上多少层衣衫,那寒气仍如影随形,渗进骨缝,叫人每一步都像跋涉在冷雨之中,禁不住瑟瑟发抖。

  今天是冬至,钟家的家宴没有设在家里,而是安排在在了钟家宗祠。听说一年前这里扩建翻修,为了迁走附近的居民,还花了不少功夫。

  青砖墁地,白玉为栏,飞檐翘角在景观灯照射下如同蛰伏的巨兽。仿古建筑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新簇簇的像是影视基地的布景。

  香火缭绕的祠堂后面是另一方天地,独栋的宴宾楼正对着锦鲤池,顺着一条白石小径可以直通向池对岸,那里是一方广阔的观景水榭。与寻常园林的水庭不同,白石栏杆上盘旋着用缅甸红翡雕出的九条蟠龙,龙身纠缠腾挪,鳞片皆用金丝嵌刻。最精妙处在于龙睛,每颗黑曜石的切割面都不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九双眼睛似乎都在死死盯着观者,让人不禁脊背生寒。

  除了这九双让人感到不安的龙眸,宴宾楼的二楼大厅更是架了一溜烟的长枪短炮,各路媒体记者们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一个家宴,声势浩大地花重金请来这么多人,不言而喻,待会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诸位媒体朋友辛苦了,”钟明丰站在宴会大厅举杯致意,目光缓缓地扫过前排镜头,“今日冬至家宴,大家齐聚一堂,一来我作为集团掌门人,想表达囍帖街这段时间的风波,总算过去了,感谢大家过去对明丰的关注和支持。既然风浪没能掀翻我们的船,往后——”

  他的指尖轻叩杯壁,眼尾朝身后两侧各微微睨了了一瞬,又噙着笑看向前方:“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拴在同一条缆绳上的人,要一起拉,这条船才能驶得更远。”

  他在说话间,记者们马上就发现了今天排位的蹊跷——纪年被安排站在钟明丰的左手边,旁边是钟明辉和裴烁,右手边是钟俊豪和裴兰,以及16岁的钟嘉怡。记者们纷纷在心中解读:看来太子要上位了,而且和后妈并肩而立其乐融融,而纪年和钟俊豪领头的街坊派终是压倒了集团老顽固,钟明辉铁定要失势了。

  这个站位让纪年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眼前被闪光灯像机关枪一般扫射,每一次闪烁都带来短暂的致盲。

  她侧了侧脸,微微抬起左手将垂落的发丝挽在耳旁。原先半遮住手背的袖口此时倏地下滑,露出雪白的绷带。

  钟明丰的余光瞥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和凌厉,马上又恢复正常。

  这时有记者举手:“听闻给到居民的补贴方案比原来还要少三成,想问问这是纪年小姐领头街坊们同意的吗?”

  又有人讲麦递前:“周边地价狂跌,明丰集团趁低买进,请问钟董事长预估五年后能赚多少呢?”

  “讲到底,纪小姐是钟家未来太子妃,怕不是你们合计一起演的一出好戏吧?!”

  ……

  前方质疑声四起,而钟明丰只轻轻抬了抬杯子,大家便安静下来,静待他如何回应。

  “现在是市场经济,地价的波动也是市场的直接反应,无人可干预。囍帖街项目方向按照正规流程取得街坊投票通过,纪小姐作为街坊代表,已然获得大家的授权敲定细节。”

  钟明丰淡淡地回应,四两拨千斤,又看了一眼纪年话锋一转:“纪小姐别嫌我说话直——你过去那些遭遇,父亲赌博、家里欠债、父亲火场殒命、群众白眼……现在看来反倒是老天给的磨刀石。没这些磋磨,哪练得出你如今刀枪不入的本事?梅花香自苦寒来,你应该感谢这些苦难。”

  纪年右眉角如被电击,狠狠地跳了一下。

  “至于俊豪……”钟明丰顿了一下,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哈哈一笑:“犬子目前单身,他特别宅啊都不怎么出去认识女仔,身为父亲确实挺头疼他的成家立业,各位记者如果能帮忙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钟某不胜感激。届时请饮一定给各位包个大红包!”

  记者们忍不住哄笑,气氛缓和下来。

  几段话轻描淡写地复述了纪年“烂泥”般的人生,否认了她“太子妃”的身份,又将注意力从最初的人为操纵地价转移到了太子婚嫁的八卦上。

  “说到俊豪,这也是我要公布的第二件事:从下个月起,他将全权负责集团的商业地产业务。"钟明丰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却像淬火的钢,"年轻人该摔打摔打——当然,摔碎了也有钟家上下一心为你兜底!”

  前方又一片哗然,相机镜头不约而同对准了钟俊豪和钟明辉。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哇果然是太子上位诶……”

  “亲细佬还是敌不过亲生仔啊,你们看你们看,钟老二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啊,出奇淡定哦……怕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吧?”

  “那二夫人陪了这么多年,最终不是得个橘?生个女不成气候,个仔又进不去核心权力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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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俊豪面无表情地看着各路镜头,狭长的双眼里看不透在想什么,而他身旁的裴兰今天一袭雍容华贵的旗袍,她始终淡淡微笑着,表情贤惠又懂事,像一枝牡丹,端庄地待在她自己的位置和角色上。

  “至于舍弟……”钟明丰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如同被无形的情感哽住了喉咙,再次成为了摄像头的焦点:“在此我也想宣布一个艰难的决定,很遗憾明辉因身体问题将卸任明丰集团副总裁的位置,远赴瑞士疗养。”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钟明辉,闪光灯映得眼中竟似有水光浮动:“明辉这些年为集团付出的心血,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是大哥没照顾好你,让你累坏了身体。”

  钟明丰那拇指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掌在钟明辉肩头愧疚般地摩挲了两下,那力道既像是支撑,又像是钳制。

  “两兄弟,讲这些。”

  钟明辉的声音温和而略带疲惫,却清晰得能让每个记者听见,“能为集团、为大哥分忧,是我份内的事。只是我这身体……确实不争气了。”

  他苦笑一下,像是牵动了肺管子似的,咳嗽了两声。

  “说起来,”他目光投向远方,像是陷入久远又美好的回忆:“我还记得小时候发烧,大哥你背着我,轻声细语地哄我吃药……那份情谊,我永远记得,”他的声音缓慢又沙哑,仿佛那往事真是他心底最温暖的珍宝。下一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举了起来:“你看,我还留着这张‘合影’呢。”

  相机的强光噼里啪啦从前方涌过来,记者定睛细看,镜头里哪里是照片,是一张泛黄的纸,像是在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稚嫩的画笔上画着两个火柴人,像是一个大小孩背着一个小小孩,脸都看不仔细。

  “这是我那时画下来的,也是我毕生最深刻的记忆。”钟明辉抹了抹眼角,上前与钟明丰拥抱,“大哥,无论我人在哪里,我们兄弟的情分,永远不会变。”

  纪年站在钟明辉身后,不经意与裴烁对了一下眼神。

  “南城人都说,冬大过年。今日这个特殊的佳节请各位媒体朋友来,钟某想表明:囍帖街是南城百年婚庆文化的魂,过去的风雨证明了一件事,只要钟家人心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跨不过的坎!从此我们与囍帖街同心同德,共筑繁荣!也想藉此机会,与诸位老友欢聚一堂,共度冬至。”钟明丰看了一眼旁边,管家立刻率礼仪小姐捧着礼品袋款款走上前,“钟某备了小小薄礼,辛苦大家前来。夫人也在二楼备了自助餐食,请了戏班助兴。希望大家吃得开心,看戏看得开心!”

  各路记者拿到礼物,里面不仅有上等海味,还有一个大红包。此刻见钟家上下其乐融融,该拍的素材该问的八卦也问得七七八八了,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也不好纠缠下去,便开开心心入席吃饭看戏去了。

  裴兰专门请人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还在水榭上升起个高高的戏台子,宴会厅就餐的宾客看得清清楚楚,隆重又周到。

  -

  暮色四合,钟家一席也上了三楼包房,家宴正式开始。

  钟明丰坐上了主位,一左一右是钟俊豪和裴兰。钟俊豪隔壁是钟明辉,裴兰身边是裴烁,再到钟嘉怡。

  与方才在记者面前不同,纪年没有被安排在他身侧,而是坐在钟明辉和钟嘉怡中间,是个上菜位。

  菜上齐,众人没有动筷,都侧头看了看钟明丰,等着他发话。

  而钟明丰却沉默着,拇指的翡翠扳指叩在黄花梨桌面上,隔着雕花桌布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笃,笃。

  门口的管家见状,上前端起了酒。钟明丰却看向裴烁,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阿烁,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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