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英雄-《请,卸甲!》

  周彻所表现出来的信心实在太足了。

  望着他在舆图上指点以及那成竹在胸的模样,所有人都相信了,俨然忘了此前逐渐陷入的绝境心情。

  “殿下。”丁斐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我们今夜便动?”

  “不!”周彻摇头,道:“今夜不动。吩咐下去,今夜好生歇息,养精蓄锐。”

  “另外,驻营靠外,高扬旗帜,多点火堆,方便取暖。”

  众人对视。

  旗帜、火堆,都会增加暴露风险。

  此前之行,除却急外,还注重一个‘潜’字。

  如今周彻一改常态……但各部依旧没有任何疑虑:“遵命!”

  等到诸将悉数退下,贾道还在盯着舆图出神。

  周彻问:“先生这是怎么了?”

  “只是不解。”

  “何处都不解。”

  周彻大笑一声:“先生看我,是怎样的人呢?”

  “殿下是指哪方面呢?”

  “在军言军。”

  贾道稍作沉吟,即刻道:“殿下是个能打硬仗、善打硬仗的人。”

  “凡您用兵,重在治军、用哨、士气、奔袭诸法。”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殿下用兵,便是将这‘正’字用到了极致。”

  “正之极,是为刚直而硬也。殿下用兵,正如您自身一样,志向坚刚,无惧无畏。”

  “先生这些好话我就承下了吧!”周彻笑意更浓:“既然如此,先生还有什么疑惑的呢?”

  “正因如此,才会满心疑惑啊。”贾道摇头,道:“殿下今夜之议,似乎意在用‘奇’?”

  周彻亲自倒了两杯热茶,笑道:“所谓‘奇’不过小道而已,纵然妙策再了得,根本依旧在‘正’上。”

  “将不能定、军不能战、刀不破甲、甲不辟箭!纵再有‘奇’之策,又何以胜之?”

  “凡‘奇’所在,必有险。”周彻摇头,目光认真:“我也不瞒先生,若事有为,我也不会急着逞出此策来。”

  “以正也好,用奇也罢,我从一开始,最根本的信心就是自身之强!”

  “我军虽疲,便如猛虎虽病,尤是虎也!我虽被围,却从未惧过。”

  周彻捏着杯子,目光灼灼。

  火光映射,似也不如他目光旺盛。

  “我战意不倒,病虎便能再支躯,格杀来犯之兽!”

  “有些人妄图踩着老虎成名,但他却不知道,虎一日不死,威终不可犯。”

  贾道收起疑色,向周彻恭敬一揖:“我本不想动摇殿下信心。”

  “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周彻大笑一声,道:“我不怕告诉先生,我这样的人,便是进了棺材也不会落泪!只要能拔得动剑,就没有信心动摇一说。”

  贾道怔在原地,而后为之折服,再作了一揖:“倘若那人送来的信是真的,当如何?”

  那人送来的信是真的……也就是说,周彻这头病虎哪怕能再展神威,摁住、扫退、甚至生吞了周边的敌人,后续依旧会有敌人来。

  周彻挫败了那试图踩他成名的人,终究难免为大势所覆!

  咕!

  周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一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

  铿!

  而后,他抽出了九歌。

  火光下,剑光凛。

  周彻注视剑身,目中有无穷杀气、有无穷快意,却不见半分惧与悔。

  “但挥吾剑,斩尽诸雄,死名震苍穹!看群雄累累至,又何惧,身埋西风?”

  贾道忽然跪倒大拜:“如殿下这样的人都不能成事,我愿追随您,一同埋于风中!”

  夜深、火堆、旗飘。

  两路西原军,远远擦过,全速奔行。

  “——报!”

  “发现周彻所部!”

  呼延、宇文二王,两人一东一西,呈左右相夹之势前行。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部下传来的消息。

  两王非常默契,他们虽处东西两侧,却也各领亲兵部众向前,抵近查看。

  透过夜里的丛林,可见汉军军帐俨然,布置的方方正正,没有任何要躲藏的意思。

  “他这是何意,走不动了么?”宇文王眉头深锁。

  “我看不像。”

  身边有参军摇头,推断道:“他们的营帐依旧扎的很踏实,各营之间的距离、布置也非常工整,完全没有丧失秩序的样子。”

  闻言,宇文王叹了一口气:“这支汉军,真如铁打的一般!”

  他很清楚,面前这支汉军状态开始不断下滑,但即便如此,对方依旧保持着高度秩序。

  秩序在,军心稳,便保存有相当之战力。

  换作寻常部队,被接连追杀这么多天,能支撑住不溃散,就已当得起精锐二字了。

  还要立出这样的营来……便是全盛时期,西原又有几支军能设出这样规整的营盘来呢?

  “那你认为,他们为何不走呢?”宇文王又问。

  另一人接话:“王可曾闻绝地求生、背水一战?”

  宇文王目光微变,语气中带着股冷意:“你是说,周彻故意不走,在此养精蓄锐,专等我来一战?”

  “极有可能!”

  “这批汉军战力极强,但再走下去,会使他们损耗更重……他们明知走不脱了,歇下来死战我军,以尽量杀伤我们,也不失为一条路啊!”

  当有人说出这话时,场中几个宇文族的贵人都面露忧色。

  忧虑的面庞下,藏匿着对面前这支部队的忌惮。

  如今的局势,就像群狼围猎一头受伤的猛虎。

  狼群趁猛虎奔走之际,寻机从侧方、后方撕咬上一两口。

  可现在,猛虎不再奔行,而是宁愿身死,也要张牙磨爪扑杀狼群。

  狼群敢上前么?

  它们只敢围着打转,等猛虎力量彻底耗尽,再上去分食其尸。

  “哪怕能赢,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是啊,这些人对周彻太忠心了,招降是没用的,他们一定会追随周彻死战。”

  “搞不好,会拼光我们整个万骑……”

  这样的声音传出,俨然‘扑虎’是万万不能了。

  宇文王也明白手下人的心思。

  那些贵人们不舍得将自己的部曲全喂给了周彻。

  他难道就舍得了吗?

  如果两军相交,避无可避,西原人是不怕厮杀的。

  可问题是……

  “不必和一个必死之人斗狠!”

  他笑了一声,道:“拉开距离,将他困死,等他力尽,杀他就不费力气了。”

  听到这话,贵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我王高见!”

  “走吧,不要停下,去平定关,把他前行之路堵住。”宇文王摆了摆手,再次一叹:“他走脱不了的,再拖些时日,便是饿也饿死了。”

  定阳几处入口,已被西原人堵死。

  周彻在此,俨然沦为孤军,全无补给,粮吃一分便少一分。

  “那您叹息什么?”

  “我叹息如此妙计,出自呼延族那个小子啊!”

  他越想越可惜,最后道:“今夜避战,等到分食虎尸时,务必尽力向前,将这颗虎头夺来啊!”

  如此,才不至于踩死周彻的风头让呼延贺兰一人夺了去。

  “是!”

  对面,呼延王观看许久,问道:“宇文家那边也没动静?”

  “没有。”

  “那便撤吧!”

  他将手摆了摆,没有再多做犹豫。

  只是,撤去之前,这位在西原东地、凉海周边素有威望的老王数次回头,看着远处汉军的火堆,不由一叹:“停兵驻足,却成虎踞之势,使我两家不敢加兵……此人不死,天下谁人敌之?”

  “王上谬赞其人了。”身侧有人笑道:“纵使他威势过人,猛悍盖世,终究是败在王子谋略之下。”

  呼延王一滞,而后大笑:“是也!”

  两王走了,只在周彻周边安插一些小部队,大部直插平定关。

  如此,呼延、宇文在南,折兰、宇文汗鲁在北,又各分左右,将周彻牢牢围在中间。

  周彻一日安歇,似乎将自身彻底置于包围圈中,是笔亏本账。

  然而事实上,在充足的休息后,军士的状态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此前的狂奔腾挪,对他们消耗太大了。

  次日,周彻动了,继续向南运动,并跨过了洙水河。

  根据呼延贺兰的指点,西原各军在占领定阳后,第一时间便是构建通畅的消息网。

  哨骑不断往来,通报着周彻的最新动向。

  “周彻渡洙水河,依旧向南!”

  得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确信:周彻的目标,就是平定关。

  “他试图破关向南,蹿去西河。”

  “只怕他的算盘要打空了!”

  “平定关本有守军,今两王已至,岂是周彻一路疲军可破?”

  “以汉军此时状态,野战奋死尚有力气,可要攻坚,寻死而已!”

  得讯的四方冷笑不已,愈发信心充沛。

  在后的呼延汗鲁、折兰王并没有压的太紧,而是寸寸逼近,首要在于锁死各处通道。

  他们不只满足于断周彻的后勤,还要将他和外面的通讯也切断!

  南边的呼延、宇文两王则调动人马,准备击其半渡——打的是磨掉周彻一些人手。

  奈何,汉军歇息之后,精神充沛,渡河速度极快。

  西原第一个千骑赶到时,越骑列阵完毕,直接冲锋。

  西原来军不敢直面其锋,箭只来得及抛两阵,便匆匆而走——越骑速度非常之快,走的慢了,一旦被粘上,那就贴面砍。

  汉人是最擅长贴面砍的、越骑又是汉人中最会贴面砍的——他们为了砍人,连防御都可以摒弃。

  加之在当前的西原人眼中,这批最能打的汉军是必死的,犯不着与其拼命。

  西原骑兵后撤、拉开距离。

  “不要轻敌!”

  呼延王收到消息后即刻与宇文王商议:“周彻此人,曾以三百甲士入河东,平郭镇岳十万之众。”

  “晋阳城坚,被他一鼓即破。”

  “雨夜入定阳,使韩问渠到死都毫无还手之力。”

  “今虽势疲,未必不能威风再提!”

  宇文王点头:“此言在理!”

  两王不做任何冒险,也不给周彻丝毫机会,只是严防死守,将四面堵的水泄不通。

  就连临关的那一点水道,都看得死死的。

  可以说,真的是半点不浪。

  就在两人安排好这一切,却久久不见周彻来叩关时,前方又传来消息:周彻不再向南,忽然往东去了!

  “往东?!”

  “舆图!”

  舆图推开,呼延王一眼即看出了周彻的意图:“往东是山脉阻隔……他想撇下大军,从山脉中遁出去!”

  “是的,往此是绝路,走不通的,只有这一条解释。”宇文王点头。

  这样的山势,就是有后勤供应也难通。

  穿过去?

  军队没法聚拢、命令没法传达、粮食如何及时送达?

  除非附近没有敌人,才有可能高成本缓缓跨山而过。

  就对如今没有后勤供应的周彻而言,他不可能跨过山去!

  唯有一点可能,那就是借军势庇护,遮掩他带着少数人遁入山脉,就此逃命去,也就是史书中常有的——仅以身免!

  这四个字,对于主帅而言,有时候比死还痛苦。

  他要抛弃自己所有部众、饮下全军覆没的苦,以此苟全性命。

  在推测出周彻的意图后,宇文王立即问:“汉军没散!?”

  这条路,对周彻而言是唯一生路,但对汉军来说,却是绝对的死路!

  周彻走了,剩下的人无路可走、无粮可吃、军心亦崩,如何求活?

  没有活!

  哨骑言:“未见一人离队。”

  “小小年纪,竟得人心如此。”呼延王叹道:“此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务必将其留下。”

  “不错!”宇文王眼中杀气一发:“不惜代价,务必将他截住!”

  两人商议即定,各遣五个千骑……也就是拢共一万骑向东快速运作。

  全军只携干粮、用快马,不惜代价——在周彻抵达之前,在山脉下列阵以待!

  “若周彻不顾一切的急行军,难以赶到他前头,便直接冲杀!”

  损失???

  这下哪里还顾得上!

  两人宁可付出损失,也不能让周彻就此走脱。

  更何况,急行和战力是不可兼得的。

  如昨夜那样的场景:周彻不再前进,反而结起堂堂之阵,全军搏杀是非常强悍的。

  可如果军队亡命前行了起来,又有多少战力可言呢?

  当即,大军出发,往东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