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死生-《忆姑娘她不渡人》

  风声太乱,他没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细如丝缠上了脚腕,将他整个人都吊挂了起来。

  执渊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田野尽头,双手背负而立,面无表情。

  他一步一步靠近着黑衣人,掀起的草屑漫天飞舞,除了在面对忆柯的时候,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感情。

  黑衣人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人,要是发起疯来,或许真能毁天灭地。

  那股来自心底的凉,一股股窜上脑门,使他头皮发麻。

  执渊停在他面前,张了张口,冷冷的吐出一个字:“说。”

  “不是不是,我就是个小道士,随便随便学了点阵法……不不不不不要,我说我说,我说实话。”

  还不待黑衣人再次开口,他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空一击,就两眼一翻,嘎嘣一下过去了。

  他没有魂魄,只是个制作精良,足以以假乱真,拥有自我意识的木偶罢了。

  现在很明显,木偶的主人不要他了,收回了所有的术法,他自然也就失去了生命。

  细如丝收了回来,执渊敛眉而视,整个人很平静,没有什么意外,甚至可以算是意料之中。

  对方图谋不小,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让人抓到,他追杀这个木偶,要是能问出什么自然最好,要是问不出,权当是给对方一记警告。他还有魂魄散落人间,忆柯的状态并不乐观,暂时腾不出手去顾及其他。

  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解了气。

  那天夜里,制作须弥,意图害人的就是这具木偶,说不定,在猗露记忆中,蛊惑她复活阿沓的,也是这没有心的东西。

  执渊站在田埂上,素衣长袍迎风而立,这身以白色为主,绑腰,衣领,袍边用蓝色点缀,头发束得很高,用玉冠固定,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秋水镇城郊的风光也是别具一格,大片大片的稻子在风中摇曳,有许多被收割了,荒地前面就是溪流,水连着田,田连着村,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把衣袍都裹进了这场秋收。

  不过执渊没有在这场美景里停留太久,他脚尖一转,径直回了小楼。

  谛听和念念在草坡上看月亮,见执渊回来,有那么一点的心虚,讪讪的和他打了招呼,执渊瞥了他们一眼,直觉有事,越过他们,去到里屋。

  轩辕已经平静下来了,童纠看着这傻小子,薅了一把他的头:“师父总会老的。”

  “每个人都会老的。”

  “再多看看你,等他回来,我也该走了。”

  那么久,轩辕硬生生没有流出一行泪,江影开始觉得奇怪,后面才反应过来,他早就是一只小鬼了,流不出泪来的。

  执渊跨过门栏,站在童纠面前。

  童纠掀开被子,条件反射的就要站起来,执渊垂下眼眸,淡声道:“好好躺着。”

  童纠笑了笑,在早些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听师父说执渊是他们这一脉的祖宗,要敬着他,听他的话,到底是年幼无知,他看见那么年轻的祖宗,张口就是一声“哥。”

  后来懂事理了,要么叫公子,要么叫祖宗,“哥”这个称呼,每每到了嘴边,都收了回去,总觉得叫了就是冒犯。

  到了现在,他还是想叫执渊一声“哥。”

  孤零零的魂魄,在人间飘荡了三百八十年,记忆全失,找不着来处,也不知道归途,人世间来来往往,好像不曾有什么亲人。

  童纠有些天真,想做那个把他拉下凡尘的“亲人”,至少小时候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天天黏在一处,渡过鬼魂,遇过危险,直到童纠长大成人,足以应对种种问题,执渊才悄悄离开。

  “哥……这样叫是冒犯了,但现在再不叫,可就没有机会了。”

  童纠盯着执渊的眼睛,说:“不要再一个人了。”

  “人间熙熙攘攘,总该有个牵挂的,再不济,找到肉身,了却执念,早些离开也好。”

  “万幸,你身边还有那么多人。”

  “行啦行啦,离别这种事,落在别人家也就罢了,我童纠是什么人啊,一个二个的不要丧着脸,不就投个胎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执渊扭过头,似乎有些被他气笑了。

  “我那徒儿什么性子,你知道,多带带他,实在太傻,渡了也行,再替我找一个便是!”

  这回连轩辕也嘿嘿笑了。

  汶钏沉默着退到一旁,看着床头那微薄的烛火,棉线已经烧完了,火光一阵有一阵无,所谓“油尽灯枯”,就是如此了。

  周围的事物越来越模糊,那蜡烛反倒清晰了起来,窗外微风吹过,明明不大,却打破了此时的平衡,火焰摇晃两下,不堪重负,终究还是熄了。

  秋水不渡严寒,命数熬不到冬日,落木萧萧,江水滚滚,飘零的叶,亦或是不息的水,都是这镇上的一个景。

  执渊在床前站了许久,听见众人嚎啕大哭,看见谛听和念念进来处理后事,童纠魂魄安安稳稳的投入轮回,走得安详,也没有执念,用不着别人牵引,自己在原处转了两圈后,就去了忘川。

  执渊目光落在远处江上,他们刚来到秋水镇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短短几日内,能见证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或许生与死真的就好比花开花落,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凡人眼中觉得这是“大事”,是因为他们一生只有寥寥百年,种地的,从商的,做官的,细细数起来乏味可陈,就需要些仪式来纪念了。

  但也正因为他们珍之重之,那么用以延续“生命”的魂魄,就显得尤其可贵,幽界可以封,幽王可以失踪,但是轮回道,绝对不能塌。

  忆柯站在二楼,整座房子都是她的,她自然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汤婆子已经没有了温度,被松松放在掌心,她眯着眼,扫过一望无际的平野。

  尽头是天青色的山脉轮廓,或许那些星星点点的城镇中,有那么一座是钱塘。

  死亡,时间,情绪,状态……不会阻止任何东西,她会背着这些东西,往下走,继续往下走。

  因为只有她走下去,这世间才能少些遗憾,还有执渊,总不能看着他消散,至少也要把魂魄集齐了。